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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公眾人物跟一個記者在一起,你不覺得奇怪嗎?」有一天,我跟阿忠在他家樓下的車庫裡抽菸聊天,他提出了這個問題。
「哪裡奇怪?」我說。
「很奇怪啊!」他彈了一下菸灰,「她是記者耶。你不知道台灣的記者都很嗜血嗎?」
「嗜血?」
「是啊。媒體之間競爭激烈,產生了惡鬥,使得記者們都被訓練的很嗜血啊!同樣的一條新聞,哪一台報導的比較血腥刺激,或是挖得更深更臭的,哪一台的收視率就會比較高。電視台的高層從來不會管那些新聞裡的受害人或是關係人到底是什麼感受的,他們只想要那些新聞內容跟畫面,越八卦越深入越血腥越噁爛,那些電視台高層就越會拍手叫好。」阿忠說。

「嗯,我知道。」我點點頭。
「也就因為如此,記者的素質低到一個不行,你也不是不知道。反正只要新聞夠辣夠鹹就好,新聞專業跟素質是什麼?能吃嗎?」
「嗯。」我又點點頭,然後吸了一口菸。
「你也不是沒看過,921的時候,記者到災區去報導新聞,看見別人的家屬因為地震去世了,竟然問死者的家人說“請問你現在心情如何?”」

說到這裡,阿忠補了幾個幹字。

「所以你想說什麼?」我抬頭看著他。
「怎麼講你也是個公眾人物。」
「然後呢?」
「跟記者在一起,你不覺得奇怪嗎?如果你們一直都相處的很好,那當然就沒事,但是哪天萬一你們翻臉吵架分手的時候,難保………」說到這裡,他用一種“我一定了解”的眼神看著我。
「所以你覺得宜珊會把我當新聞來寫?」
「這個我沒說喔,而且我真的不是這麼想的,我的意思是,如果哪天你們分手了,她的同業同事都知道你們在一起,一定會去問她,不然就是來問你,這條新聞雖然不是什麼大條的,但也可以放到娛樂版啊………」他說。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想宜珊不是這樣的人。」
「她不是這樣的人,但她的同事同業可不一定,有新聞可以炒,當然可以拿出來炒。」
「不會的,你放心吧。」我點點頭,又吸了一口菸。
「嗯,不會就好,我只是擔心你。」阿忠說。

其實這個問題,坦白說我是在跟宜珊在一起之後才想到的。
本來我跟阿忠一樣有同樣的顧忌,但是當我想到如果宜珊知道我是這麼在猜疑她的話,她一定會很受傷吧。

我不相信一個女人會拿她的愛情來當做新聞炒作,如果她真的喜歡我的話。

『我真的很喜歡你。』宜珊說。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夕陽剛要從西子灣的海平面上沉下去。我跟她在中山大學大門口的蘿蔔坑裡面接吻,後面有個孩子跟他的爸爸經過指著我們說:「爸爸,我什麼時候可以跟他們一樣親親?」

幹!小朋友,你長大也會啦,不要急,好嗎?

跟宜珊在一起之後,第二年的夏天,我的書在台灣銷售量創下佳績,出版社發了新聞稿,並且在一家飯店包下了會議聽,開了一場慶功宴兼記者會。在記者會前一天,宜珊打電話給我,說她那天被她的特派指定到去跑一個高雄縣美濃鎮的新聞,不能到我的記者會來看我,要我記得穿得正式一點,不要再T恤牛仔褲了。

當天發表會現場,來了十幾個記者,包括平面媒體和電子媒體。現場還開放了數百個我的讀者進場,每一個讀者都帶了我的作品,有的還製作了海報。

慶功宴還沒開始,記者們已經開始訪問。我在眾多的麥克風和攝影機當中看見了宜珊的電視台,但拿麥克風的人並不是她。

『阿尼,你的書在台灣的銷售量破了近十多年來本土作家的新記錄,這是你本來預期的成績嗎?』
我沒辦法預期這個成績,我甚至不曾想過自己可以一直出書。

『阿尼,那能有這個成績,你高興嗎?』
「我當然很高興,如果有機會,讀者們也都繼續支持我的話,我希望這樣的成績可以持續下去。」

『阿尼,你的書會不會因此賣到國外去呢?』
「嗯,其實我的書很早就推到國外去了。」

『那國外的成績如何?包括中國大陸嗎?』
「國外成績我不太了解,當然包括中國大陸。」

『阿尼,你今天有這樣的成績,你想要感謝誰?』
「我要感謝出版社裡每一個為我的書努力的人,包括我的編輯,還有企劃部門的人,他們真的很辛苦。還有我的每一個讀者,謝謝他們的支持。」

『除了這些人之外,你還想跟誰分享這份成績嗎?』
「我的爸媽,我的家人,我的朋友,還有…………」

就在那一秒鐘,我差點說出宜珊兩個字。
因為突然間的收口,我愣了一會兒,眼神盯著拿著跟宜珊同一家電視台麥克風的記者,她是個短髮的女孩,但宜珊是長髮的。

「我要分享的人很多,在這裡說不完,總之,我很高興,謝謝你們。」說完這句話,我眼前的麥克風突然像是大退潮一樣地全部退開了,每一個記者都轉頭開始他們的工作。

訪問結束後,我拿著一杯紅酒,去向每一個出版社裡的人敬酒,就在我剛跟如玉哈拉完了之後,我在會議廳裡的角落,那個沒有什麼燈光照射到的地方,看見一個長髮的女孩。

她是宜珊。

『表現的不錯喔,大作家。』她說。
「妳知道我不喜歡被稱為作家,我根本不夠格當作家。」
『那要稱你為什麼?』
「妳的男朋友。」我說。

「妳不是要去美濃?」
『我男朋友慶功宴的兼記者會,我是記者,怎能不來?』
「那剛剛為什麼是妳同事來訪問我?」
『如果是我問你的話,你應該會緊張吧?』
我笑了一笑,她說的沒錯,如果是她來問,我真的會緊張,「那美濃的新聞怎麼辦?」我說。

然後她都還來不及回答,如玉就叫我上台去了,現場慶功宴即將開始,跟讀者互動的節目正要上場。

「這裡大概還要進行一、兩個小時,等一下我還要跟現場的讀者互動,這裡一結束我就帶妳去吃飯,等我,等我……」我一邊走向台上一邊對著她說。

接下來的一、兩個小時裡,我像是個人形立牌。
慶功宴不太像是慶功宴,像是簽名會。讀者一一來要求簽名拍照,我一邊拿著每一本讀者帶來的書簽名,一邊儘量維持著不算太僵的笑容看著每一台不一樣的照相機、攝影機和手機。

有的讀者會要求勾住我的手,有的讀者則是很主動地靠著我。這些事情對一個公眾人物來說是稀鬆平常的,當然我也就不會有什麼不太自在的。

活動結束之後,我在充滿了讀者和記者,還有現場工作人員的會議廳裡,尋找著宜珊的蹤影。

如玉跑過來說:『老闆要請你吃飯。』然後我就被帶走,穿過會議廳,穿過飯店的大廳,穿過仍然守候在飯店門口的一大群讀者,直接帶上車。

真正的慶功宴在另外一間飯店的川菜館裡面進行,出版社的老闆請我吃了一頓很豐盛的晚餐,在酒酣耳熱之際,他宣佈了一個消息:「下半年開始,你要努力地開拓中國大陸的市場,我準備安排你到中國去宣傳,你的書不應該只在台灣大賣!」老闆說。

那天晚上,我大概十一點左右才回到家。在那當中,我一直打電話給宜珊,一開始是有通,但她沒接,後來則是關機,連打都打不進去。

大概在深夜一點,我收到一封訊息。
宜珊說:『有時候,我情願只當個讀者。因為讀者可以在公開的場合勾住你的手,而你的女朋友,只能站在最遠的角落。』




* 有時候,我情願只是個平凡人,而不是個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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