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記得小希的香味,是在我要回高雄的那天晚上。

阿忠傳來的訊息真的嚇了我好大一跳,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莫名其妙突然要開刀。我立刻回撥電話,卻一直打不通。於是我二話不說立刻搭車回高雄,是小希載我去車站的。

然後隔天我至少罵了阿忠十個以上的幹字,因為他只是開刀割了盲腸。
不過現在想一想,如果他沒有在這時候割掉那條盲腸,我可能永遠都不會鼓起勇氣對小希說:「我喜歡妳身上的味道」。

那真的是一句會讓周圍的氣氛立刻改變的話,「我喜歡妳身上的味道」。

阿忠躺在病床上,除了頭髮亂一點之外,完全沒有虛弱的樣子。他還偷偷跟我說等護士小姐不在的時候,要我陪他去抽根菸。

媽的,你抽死好了!剛開完刀就想抽菸,最好抽進去的菸都從割盲腸的傷口跑出來!

「幹!沒事傳什麼你要開刀了這種訊息!是要嚇死人嗎?」
「我只是想要你替我祈禱一下,我怎麼知道你會衝下來?」
「幹!我接到訊息馬上回撥電話,為什麼打不通?」
「病房裡面還有其他病患,那麼晚了,手機打開會吵到別人。」
「幹!沒事割什麼盲腸?」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肚子突然痛到完全沒辦法走路,連站著都有困難,來到醫院,醫生看過之後就說要割掉盲腸,我馬上就住院了,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
「幹!這叫做報應啦!」
「你現在每講一句對白都要用“幹”開頭就對了?」
「幹!對啦!」
「那我可以用嗎?」
「幹!可以。」
「幹!謝謝。」

護士用“你們兩個講話很低級”的眼神看了我們一眼之後就走了,我跟阿忠就到室外去抽菸。

阿忠跟我說,他上禮拜在一家百貨公司遇到宜珊。坦白說,我跟宜珊分手到現在也已經半年多了,可是忽然間聽到她的名字,還是會有一種錯愕。

會在心裡面聽到一種聲音,「喀!」

他說宜珊一個人在逛街,好像在挑鞋子。她並沒有看到他,只是很認真地在看展示架上的每一雙鞋子。「本來我是想去跟她打個招呼,可是我又怕她會覺得奇怪。」阿忠說。

「奇怪?奇怪什麼?」
「當然會奇怪,」他用手搔了搔額頭,「她是我兄弟的“前”女友,不是我兄弟的女朋友。」他特別強調了“前”字。
「是女朋友才能打招呼?前女友就不行?」
「也不是這麼說,」他搖搖頭,「但那種感覺就是奇怪,而且你要我去跟她打招呼之後說什麼?“嗨!你跟阿尼分手之後過得很愉快吧?”這樣嗎?她要說對也不是,說不對也不是。」
「………」
「既然是這樣,那這個招呼就不用打了,只是徒增尷尬罷了。」
「喔……」我無意識的給了一點回應。

「你還在喜歡她嗎?」阿忠問,他問完了之後,我發呆了一會兒。
「不會吧?」他有點驚訝。
「什麼不會吧?」
「就是你還在喜歡她啊。」
「呃………」我心裡頓了一會兒,「不是……不是還在喜歡……」
「不然咧?」
「嗯………是一種………嗯………」我又頓了一會兒,「我不會說。」說完,我低頭看著地上。

然後,我們就安靜地再點燃一根菸,就這樣安靜到抽完第二根菸,天色漸暗,有一架飛機飛過我們頭頂時,我們一起看著那架飛機,兩個人同時吸了吸鼻子……

「幹!你乖乖地待在醫院等復原,知道嗎?」終於,我先說話了。
「幹!你又來了,你是一個有氣質的人,說話不要用“幹”當開頭。」
「喔……那要用什麼?」
「劉德華有一部電影叫做《最佳損友》,裡面有個神父說,如果改不了罵髒話的習慣,那以後要罵髒話的時候,就用水果名稱來代替。」阿忠說。
然後我想起了那部片,「香蕉你個西瓜!我走了。」我說。
「蓮霧你個巴樂!拜拜。」

我離開了醫院,走出大門,搭上計程車,前往左營搭高鐵回台北。

阿忠永遠都是了解我的那個人,因為我沒什麼這麼親近的朋友了。
朋友在我的心裡有很多種分級,我想很多人都是一樣的。

如果一個人表示圓心,那麼他的朋友都會在那個以他為圓心所畫成的圓圈裡。最接近圓心的人,就是最親近的朋友,站在最外圍的人,就是沒什麼感情基礎的朋友。

但我的分類還有一個等級,叫做鑰匙級。
這一個等級的朋友,都有一把我給他們的鑰匙。他們能打開我,能關上我,能在我心裡拿走一些東西,也能放一些東西到我心裡去。

宜珊把鑰匙還給我了,在那同時,她從我心裡拿走了一些東西。

我在回台北的車上,一直在想著今天我跟阿忠的對話。
我跟阿忠說,我不是還喜歡著宜珊,而是一種什麼……我說不出來的東西。

然後我撥電話給宜珊,距離我上車的時間還有十分鐘。

電話一被接起,我立刻就說「當初,我好像……忘了跟妳說什麼。」
『啊?』宜珊沒聽清楚,她的聲音告訴我她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們在八個月前分手了。」我說。
過了十秒的安靜,『嗯……』她應了一聲。
「但我到今天才發現,我一直忘了跟妳說什麼……」
『你忘了………跟我說什麼?』
「嗯。」我停頓了一會兒,「對………」
『是……你的痛苦嗎?』
「不是。」
『是………你的遺憾嗎?』
「不是。」
『那麼………是你的不愉快嗎?』
「不不不……」我有些急躁,「都不是。」我回答的聲音有些躁跳的情緒存在。
『那……你覺得是什麼呢?』

然後我突然想起來了,「是祝福……」我說。
電話的那一頭沒有傳來任何聲音,宜珊此刻的安靜,是一種靈魂的聆聽。

「我愛過妳,宜珊,我很用心地愛過妳。」
「我們在相愛的時候很完美,所以當我們不再繼續在一起了,其實是不該有痛苦的。」
「沒有痛苦,就不會有遺憾。」
「沒有遺憾,就不會有任何的不愉快。」
「雖然我對妳不曾說過愛,但因為我真的愛過妳,所以我想跟妳說……」

「要幸福,要一切都好好的,才對得起我們愛過的對方。」

說完,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但眼睛卻有點紅紅的,鼻子也有點酸酸的。

上了車子之後,列車以時速兩百八十公里以上的速度往台北飛奔,因為我搭的是直達車,所以只停台中跟板橋。

到了台中之後,我收到宜珊傳來的簡訊,我看完之後,笑了一笑,心裡有一種踏實感。

『阿尼,曾經是你的女朋友,我很榮幸。』







* 要幸福,要一切都好好的,才對得起我們愛過的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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