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哈雷機車在外面流浪,感覺有比較好嗎?」
這是屁仔跟小陸看完了一部美國片的心得。

我跟他們認識的第一天,他們正在用電腦看一部電影。是敘述一群有著音樂夢想的哈雷機車族,背著簡單的行囊跟一把吉他,在美國各個州之間穿梭駐唱的故事。

原本他們開著一部車子周遊在各州之間,不過車子真的太破了,就是車頂跟車門都已經鏽掉的那種,車身上面到處都是凹洞和撞到的痕跡,車燈還壞了一盞,像是瞎了一顆眼睛。之後他們走進一家酒吧跟老闆談駐唱,被幾個哈雷族嗆聲,看起來應該會打一場群架的戲,最後是挑了一場撞球之後贏了那些哈雷族的車子。

然後他們就改騎哈雷了。

看到這裡,屁仔罵了一聲幹,說有夠難看的,但眼睛卻沒有離開電腦螢幕。因為跟他們剛認識,不算太熟的人面前我是比較含蓄的,所以我也就沒有說話,繼續看著那部戲。

片中的演員沒有一個是認識的,戲的結尾更是爛得可以。
屁仔問小陸說這片子哪裡拿來的,小陸說是在交誼廳撿到的。

「這麼難看,難怪會被丟掉。」屁仔說。

屁仔跟小陸,其實是雙胞胎兄弟。
他們兩個相差七個小時,不過生日差了一天。因為一個是前一天夜裡十點鐘出生的,另一個是隔日的凌晨五點鐘。

他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我知道這一句是廢話。不過我卻很快地找出分辨他們誰是哥哥誰是弟弟的方法。

小陸是弟弟,他比較胖一點。屁仔是哥哥,他比較瘦一些。小陸說屁仔本來跟他一樣胖,上大學之後狂看A片才瘦下來。

不知道這個說法是不是真的,我曾經問過屁仔,他只是笑一笑,卻沒有回答我。

「我媽說雙胞胎都會有心靈感應,是真的嗎?」我這樣問過他們。
「屁啦!根本就沒有!」屁仔說。
「沒有心靈感應,但是有心靈感屁。」小陸說。

然後我繼續追問什麼是心靈感屁,小陸就指著屁仔說,「他放完屁之後,我很快就會聞到,所以是心靈感屁。」小陸一臉正經地。

聽完,我轉頭看了看屁仔,他一副非常驕傲的樣子。
「你是在驕傲個什麼鬼啊?」我問。
「驕傲我的屁天下第一臭。」他說。

我只是跟他們當了一年的室友,卻因此成了一輩子的兄弟。

有些人會跟你相處很久,卻不會真的成為你的朋友。
問題在哪裡?不清楚。
為什麼會這樣?不知道。
好像他們就是該跟你認識,然後認識了之後呢?就只是這樣,真的就只是這樣。

就像是我在溫哥華的同事,我每天跟他們相處超過十個小時,卻幾乎從不曾在下班之後聯絡。通常上班時見到面就是一句簡單的寒暄:「Good morning!」,然後在下班時說聲「Goodbye。」這種交情建立在每天兩次的Good上面,其實一點也Good不起來。

再進一步?沒有。
再親近一點?沒辦法。
再多了解一些?沒機會。
成為莫逆之交?抱歉,對不起。

然後你就會發現,年紀越大,認識的人越多,跟你能很親近的卻不會越多。而工作與交際之間不管有沒有產生人際交集,你都會不小心認識各行各業的人,因為朋友會介紹朋友給你認識,新朋友又會介紹新朋友給你認識。

你會擁有一堆「朋友」,把他們的電話記到手機裡的記憶卡時甚至會記到滿出來,然後呢?過年過節,某些節慶,拿起電話想找人出來聊天喝咖啡時……

會撥出去的電話,總是那幾個人。
為什麼會是他們?因為他們已經不只是朋友了。

我還記得我大四那年出了一次車禍。
我騎著機車,從打工的地方要回學校,路上大雨滂沱,視線很糟。因為我在麥當勞當打烊班的工讀生,下班時間大概是凌晨的兩點鐘。深夜車子不多,所以我騎得快了些。

全罩式的安全帽被雨淋得幾乎看不見前方,面罩上的雨滴被風吹的直往後跑,我看見的道路都因為雨點的折射而顯得破碎。

然後我聽見一陣狗的慘叫聲,感覺到自己撞上東西,我的身體離開了座墊,同時手也離開了機車的油門。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先著地的是我的左腳踝。

劇痛讓我大叫了出來,眼角同時也擠出眼淚。我看著那隻肇事的狗一拐一拐地,還夾雜著幾聲唉叫,漸漸地離開我的視線。我馬上飆起一連串的髒話。

「幹!操你媽的王八蛋!你這隻王八狗!肇事還逃逸,幹你媽的!………」

我扶著我的左腳,躺在大雨淋濕的馬路上,雨衣也掀起來了,牛仔褲也破了,我迅速檢查一下自己的傷勢,再摸摸自己的頭,「還好有戴著安全帽。」我心裡這麼慶幸著。

很幸運地,我並沒有傷到骨頭,但踝筋嚴重地扭轉變形,腫得跟山東大饅頭一樣大,醫生說這已經是很幸運的了,只不過我可能需要一個月左右的拐杖期。

我一共撐了四十多天的拐杖,腳踝腫了兩個禮拜才漸漸地消下去。因為床舖在書桌的上面,跟書桌是一整座的,所以原本應該每天要爬上床鋪睡覺的我,變得必須要睡在地板上,而且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因為變換睡姿而痛醒。

屁仔跟小陸在那段時間裡特別照顧我。
他們知道我晚上睡覺翻身會痛醒,所以拿了一條繃帶,把我的腳綁吊在要爬上床鋪的梯子上。他們知道我沒辦法自己下樓梯,兩兄弟每天輪流背我下樓梯。他們知道我有一些課在比較高的樓層,會替我按好電梯。他們知道我身上有很多擦傷不方便洗澡,每天擰毛巾來讓我擦身體。等擦傷好了,他們就會等我一起去浴室洗澡,因為他們知道我一隻腳不方便站著,所以要拿一張塑膠椅子讓我坐著洗。

我每天都不用去買便當就有便當吃,我的報告寫好了也是他們替我交到教授的研究室,甚至我的電腦壞了也是他們替我搬去修。只差沒替我去麥當勞上班而已。

「還好,你當時沒有要把妹,不然我們可能也要替你把。」多年之後,他們回憶起那時的往事,還這麼調侃我。

有時候我會慶幸生命中有他們兩個人的存在,那像是特別安排好要照顧我的兩個天使。我一直希望有機會能替他們做點事情,或是給他們一些幫助,或許在他們迷惘困惑的時候,我可以提供一些意見。或許在他們失意落寞的時候,我可以傾聽他們的心聲。

只是,好多年好多年過去了,我到了溫哥華,他們留在台灣。
他們的很多事情我沒有參與,結果,就這麼過去了。

有時候會在MSN上面遇見他們,台灣是白天,溫哥華是夜晚。
我問小陸說:「屁仔好嗎?」他會說:「老樣子。」
我問屁仔說:「小陸好嗎?」他會說:「老樣子。」

是啊,我們都是老樣子。很多年過了,我們也真的都「老」樣子了。
總是會有那麼幾個朋友永遠會在你身邊,用「老樣子」等著你,甚至守護你。

回到台灣那天,是屁仔來接我的。他說無論如何都要來接我。本來小陸也要一起來,但是他們兄弟兩一起開早餐店,一定要留下一個人做生意。

清晨五點,接機大廳裡的角落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我知道他是屁仔,但我卻叫不出聲音來。他看見我的第一眼就笑了出來,像是溫暖的太陽。我這個人不太會用什麼形容詞,我只知道他的笑容是溫暖的,我就用太陽來比喻他。就像我大學時有個教基礎微積分的教授,他的臉永遠都是臭的,被他教了一整年,從來都沒看過他笑,所以我偷偷地替他取了一個外號叫做「大便教授」。

英文是:Professor Shit。

上一次看見屁仔的笑容是六年前在桃園機場的出境大廳,我還記得那天有寒流來到台灣。但是屁仔的笑容卻讓我忘了那一天很冷,也忘了我要去的目的地更冷。

幹,為什麼六年前那麼遠?

笑容是一樣的,六年的時間卻這樣過了。我不知道心裡在激動什麼,眼淚差點掉下來。是感動嗎?還是感傷?對不起,我分不出來。

「小洛,在國外流浪,感覺有比較好嗎?」這是屁仔見到我的第一句話。

突然間,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並沒有騎著哈雷機車,也沒有背著一把吉他。我只是有一個動畫夢,然後就隻身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家,跟陌生的人相處,做一些陌生的事情。

有時候我會問自己,我在追尋什麼?
不過通常沒有一個很明確的答案。

過了許久,我還是沒辦法回答他的問話。
因為我在當下才發現,原來,這麼多年了………

我一直在流浪。



* 我一直在流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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