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退伍。
這對我跟屁仔還有小陸來說,是一件人生大事。相信對每一個當過兵的的人來說都是人生大事。

我當兵的一個學長,大我二十梯,也就是早我十個月入伍。他跟其他的學長不一樣,他不罵人,不操學弟,不喜歡別人把他當成怪物看,更不喜歡別人對他打招呼的時候說:「學長好。」

「你甚至可以用幹XX來對我打招呼,但是不要讓我聽到學長好三個字。」他說。他認為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他只是比別人早進部隊,這只表示自己比別人早一點出生或是早一點入伍而已,並沒有什麼地方比別人厲害,而學長學弟制只是一種迂腐的陋習,根本就不值得遵行。

因為他的這個觀念,我很欣賞這個人。並且我期待著自己是這樣的人。

有一天晚上,我跟他在連上的吸菸區抽菸,他問我退伍那天要幹嘛?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回答。

「那一天離我還很遠,我根本就沒想過這個。」我說。
「喔。」他點了一下頭,又吸了一口菸。
「那你呢?老幹,你退伍那天要幹嘛?」我叫他老幹,應該說連上每一個人都叫他老幹。為什麼?因為其實沒多少人敢直接用幹XX稱呼他,所以老幹是簡稱,叫著叫著就變他的外號了。

「我……」他躊躇了一會兒,摸了摸自己的頭,「我要做的事情可能很無聊,但是我覺得我還是要去做。」他說。
「你離退伍還多久?」
「四十天。」
「那很快呀,我還有三百多天啊。」
「其實到後來你就會發現,時間快到一種你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他說。
「或許吧,但是我現在一點感覺也沒有。」
「就快了,你就快要感覺到了。」

「那你還是沒說啊,你退伍那天要幹嘛。」
「我想去攻玉山。」
「啥?」我嘴巴張得大大的。
「我想去攻玉山。」他又說了一次。
「你以前登山社的?」
「不是。」他搖搖頭。
「你以前常爬山?」
「沒有。」他又搖搖頭。
「你從來沒爬過山?」
「對的。」他點點頭。
「而你退伍那天要去攻玉山?」
「對的。」他又點點頭。

為什麼?相信我們都有一樣的疑問。
當時我頭上的問號大概有一輛坦克車那麼大吧,他看我一臉疑惑,笑了一笑,點上第二根菸,然後很輕鬆地說:

「其實我只是想讓我人生的重要時刻變得更難忘而已。」

這句話好像才剛聽完,然後不知不覺地四十天就這樣過了。他退伍那天,我看著他從連長手上拿過退伍令,隨即背上自己的背包,頭也不回地離開營區大門。

然後我再也沒見過老幹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成功登上玉山。

我把這件事告訴屁仔跟小陸,他們異口同聲地說:「神經病。」
當下我雖然陪著他們一起大笑,但他那句話卻讓我一直記得,記得了一輩子。

「其實我只是想讓我人生的重要時刻變得更難忘而已。」老幹說。

靜宜也聽過我說過老幹的事,她的反應跟屁仔他們差很多,她說老幹的想法很棒,要我退伍的時候一定要做一件讓人生重要時刻變得更難忘的事。

老幹說得對,沒多久後我就會感覺到時間快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
因為我‧退‧伍‧了。

在我退伍之前,我真的沒想過要怎麼讓這個人生重要時刻變得更難忘,一直到跟我同一梯入伍的小陸跟屁仔在某一個退伍前的放假天聊到,要在退伍那天搭夜車到花蓮去睡在海灘上,我突然覺得他們的主意比老幹的要好太多了。

「至少不用爬山爬到快累死吧?」小陸說。
「不過要小心別被當成海上飄來的三具浮屍就是了。」屁仔說。
「到時候醒過來看見旁邊一堆刑事鑑定員跟驗屍官,那事情就好笑了。」我說。

雖然我跟他們一起在打屁,但是我心裡想的其實是我想在退伍當天就看見靜宜,我想在第一時間就見到她,我想跟她說我終於可以不用再等放假的時候才能到有她的咖啡館找她。

屁仔跟小陸其實是知道的,他們並沒有一定要我陪他們去睡海邊。但是我跟他們說,靜宜也鼓勵我做這件難忘的事,我可以隔天睡醒再飛奔回到高雄去找她。

「如果你們睡醒沒看見我,就是我跑了。」我說,在搭車往花蓮的路上。
「你怎麼可以這樣?至少去幫我們買個早餐吧?」小陸說。
「沒關係,你要先走可以,但是你要睡在漲潮帶上。」
「啥?」我試著裝傻。
「別啥,就是漲潮帶,雖然我們不知道那片海的潮汐時間,但至少你可能會在半夜被海水淹醒,這就是你要拋棄兄弟奔向美人的懲罰。」屁仔說。

說完,他們兩個互看一眼,然後擊掌。
然後花蓮到了。




* 睡漲潮帶?……我的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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