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育佐廢話多的毛病改不了了,學……嗯……彩娟還是決定嫁給他。
她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情操真是讓我們深感佩服。

育佐結婚那年,我們三十歲,小伯安都要準備上幼稚園了。隔年小育佐在雲林出生了,長得跟育佐超級像。

「啊!完了,這孩子……」我說。
「真是可憐,看來得勸他離家出走才行。」伯安說。
「喂,你們兩個講話很毒喔,像我不好嗎?」育佐說。

然後我跟伯安想了幾秒鐘。

「啊!完了,這孩子……」
「真是可憐,看來得勸他離家出走才行。」

你可能在想,為什麼小育佐是在雲林出生的?其實是他們兩夫妻極度瘋狂的行為所導致的。

在學……嗯……彩娟懷孕將近九個月的時候,她向育佐提出了要去劍湖山搭大怒神G5的建議,身為丈夫,為了孩子跟太太的安全,應該立刻駁回才對。

「好啊!我帶妳去!」育佐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不過想也知道孕婦是不可能可以上遊樂設施的,這點育佐也知道,他只是心裡想著帶老婆一起出去走走也好,反正設施她都碰不得,他還可以替她玩,所以大怒神跟G5都是育佐一個人坐。

就在他搭完G5之後,學……嗯……彩娟對他說了一句話:『我覺得……好像是時候見面了……』

「見面?」
『對……』一邊說,彩娟還一邊冒汗。
「跟誰見面?」
『你兒子……』她說。

「子謙,你一定要體會一下,那種“見面”的感覺。」跟他認識了十幾年了,我第一次看見他這麼認真地說話。

小育佐比預產期早了十八天出生,不過非常健康,體重超過三千公克,是個白胖小子。彩娟說懷孕時期汪媽媽給她吃了很多補品,都補到小孩那裡去了。

但是她生完孩子之後,看見她的身材,我們覺得,應該是母子倆都補到了才對。

伯安跟育佐問我:「喂,什麼時候換你?」
「換我什麼?結婚嗎?」我說。
「當然是結婚,不然呢?出家喔?」育佐說。
「你這樣說不對,不是出家,」伯安揮著手說,「是與愛情一起埋葬。」
「不管是結婚,出家,還是與愛情一起埋葬,都不應該問我的,你們應該要問張怡淳才對。」我說。

我跟張怡淳在一起的第一天,是我打電話給她的第一天。
那天我在跟伯安確定了她的想法之後,猛然發現自己是個白癡兼木頭。

打錯電話給育佐之後,我撥給伯安,把我跟她跳針的對話講了一遍,伯安說她的意思是:「我叫你別吃晚飯,你都可以違背了,為什麼我叫你別打電話,你卻這麼聽話?」

有時候女人真的很難理解,不,應該說是一直都很難理解。
希望人家打電話給她,講一聲就好了,為什麼要這麼複雜呢?轉了一大圈,以為這樣很浪漫,或是覺得男生應該要知道她們在想什麼,拜託,天知道她們為什麼要這樣處理一件很簡單的事。

於是,我終於打電話給她了。

「喂。」
『幹嘛?』
「打電話給妳啊。」
『我不是說不能打嗎?』
「其實妳是希望我打吧?」
『沒有啊。』
「哎唷,都已經二十七歲的女人了,不要這麼幼稚,被我說中就承認吧。」
『承認什麼?什麼幼稚?』
「承認妳要我打給妳,承認妳一直否認的行為很幼稚。」
『哪有?』
「唉,妳還記得十幾年前我們在妳家附近最後一次說話的時候,妳在回家之前跟我説了什麼嗎?」
『我說了什麼?忘了。』
「妳說,拜託,成熟點,我們都已經不再是孩子了。」
『是嗎?』
「是啊,我們都不再是孩子了,所以,成熟點吧?」

她呵呵笑了幾聲,然後我聽見她吐氣的聲音。

『那換我問你。』
「妳問。」
『你還記得那年,你問我的最後一個問題是什麼嗎?』
「什麼?」
『你問我,我們還會不會聯絡啊。』
「喔,對,我記得。」
『你還記得我當時的回答嗎?』
「記得,妳說會聯絡就會聯絡,不會聯絡就不會聯絡,這一點都不需要問的。」
『那你知道我轉過頭要回家的時候,心裡很難過嗎?』
「為什麼很難過?」
『你果然是木頭。』
「……」雖然我無言,但我心裡其實是開心的。

『哎唷,都二十七歲的男人了,別幼稚了,被我說中了就要承認?』
「承認什麼?什麼幼稚?」
『承認你是木頭,承認你一直不承認的行為很幼稚。』
「妳為什麼要學我說話?」
『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喔。」
『快點承認啊。』
「好,我承認我是木頭。」
『還有呢?』
「我承認我很幼稚。」
『非常好。』
「那妳也應該承認一些東西了吧?」
『我要承認什麼?』
「承認妳十幾年前覺得我是木頭,是因為妳喜歡我。」
『我為什麼要承認?』
「因為我想當妳男朋友,所以妳不承認的話,我當不成。」
『有這樣追女生的喔?』
「有,我就是這樣。」
『哼!幼稚。』
「我承認。」

後來她考慮了三秒,然後說她承認。
兩個都承認的人,下一步應該就是在一起了,應該沒什麼不能承認的了吧?

我後來有向她承認,當年看見她的黑色內衣時心想著應該也穿黑色的內褲這件事,不過她跟我承認,那時她其實沒有黑色的內褲,而黑色內衣是媽媽的,她把它借來穿。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從黑色的內衣開始,聊到以前的許多事,我突然感覺到一種失落,又感覺到些許安慰,那些青春都不會再回來了,而我們竟然也這樣跌跌撞撞長大了。

我把這些年的日子跟她分享,包括我們的高中,大學,伯安怎麼追到曉慧,育佐寫了「我在燈火闌珊處」給彩娟,還有那個患有焦慮症的同學,那個把每個男生都當成前男友的曖昧對象,以及讓我傷心的許媛秀。

同時,她也跟我分享了她這十幾年的日子。

時間洪流滾滾,帶著世界上的任何一切飄流著,就連地球也一樣,隨著洪流漸漸老去,更何況是我們。

而在洪流裡生存,人必須學會並且習慣轉變,在人生的每一個階段,轉變成適合那個階段的樣子,這是必須、必然的。

所以這些流轉之年,在「流」與「轉」之間,我們翻了又翻,滾了多少圈呢?
我們在這些年後回頭看看以前,是不是還能認識以前的自己呢?有多少人回頭想想自己曾經的失去、曾經的擁有,還有曾經的幼稚,不會發出會心一笑的?

大部分都會吧。
那會心一笑也代表著一種長大呢。

我有問過張怡淳,為什麼十多年後在接骨所遇見我,明明說了再見卻還留在那裡等我呢?

她說:『十幾年前掉了的寶貝,十幾年後能撿回來,誰會不低頭一拾呢?』

前面說過,育佐結婚那年,我們三十歲。
應該更強調一點說,我們「都」三十歲了。

那時我跟張怡淳已經在一起三年,沒吵過架,沒生過氣,彷彿那個註定要陪著自己過一輩子的人,在十幾年前就已經遇見了,卻把對方搞丟了,十幾年後又不小心撿回來一樣。

「註定的啦,跑都跑不掉。」伯安說。
是啊,伯安,你真是神算。國三那年就讓你參透了註定的真理,你大概是神仙轉世投胎的吧。

所以,我跟張怡淳什麼時候結婚呢?
就如我回答育佐跟伯安一樣的話,這要問她才對。

我不是開玩笑,我說的是真的,應該要問她才對。因為我早就把求婚戒放在她每天都能看得到的地方,也就是她化妝檯的抽屜裡面,但是她偏偏都沒發現。

我在戒盒裡面,還寫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放學後,到活動中心後面的大樹,有話跟妳說。」

我猜,依她的聰明,一定會知道我的意思。她一定會在放學時間,回到我們國中母校,在活動中心後面的大樹上,尋找我要說的話。

而我在那棵大樹上,用立可白寫了「我在燈火闌珊處」七個字。

什麼?立可白太脆弱,等她發現回去看的時候可能字都不見了。

別擔心啦。
一切都是註定的啊。







* 一切都是註定的。*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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