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 怎麼愛

我是家裡唯一的一個兒子,爸媽唯一的小孩。
沒什麼其他的人去引開他們的視線,
沒什麼更重要的事情去分享他們對我的關心。

即使我家不是有錢人家,他們還是極盡所能的栽培我。
我從小就學游泳,學作文,學英文。
在學校裡學過國文數學地理歷史物理化學跟公民教育。
在社會上學會知所進退以禮相待誠信實在。

但卻沒有學過,怎麼愛。













我爸爸沒有跟我媽說過我愛妳,唯一的一次還不是用說的,是用寫的,就在那封這輩子唯一的一封情書裡面。

那封情書並沒有被我媽保留下來,因為當時的她並不認為那是我爸寫給她的,她覺得是他去抄來的,不知道是抄哪個詩人或是哪個作家的,而且一次抄好幾份,要同時追好幾個女生這樣。

後來我媽超後悔的,因為那是我爸唯一說過愛她的證據,就這樣被自己丟進大水溝裡去,她還親眼看著情書飄走。

我是很好奇我爸到底寫了什麼讓我媽覺得寫太好根本不像他的手筆,但我爸向天發誓那真的是他寫的。然後我回頭問我媽,「真的寫得很好?」我媽用一個很奇怪的表情跟態度說『印象中是寫得還不錯啦。』

「還不錯而已喔?那根本就是曠世鉅作!」我爸大言不慚地說。
『曠世鉅作咧,拜託你幫幫忙,不要再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快點把臉上那張金紙撕下來,而且話說回來,你是要我怎麼會相信那是你自己寫的?你每天都打赤膊或是穿的吊嘎就來吃麵了,一副很沒有氣質涵養的樣子,怎麼可能會寫出那種情書?』我媽把丟掉情書這件事的責任怪到我爸身上。

我覺得我爸很無辜。

「那妳要我怎麼相信是妳親手把它丟掉的?妳那時恨不得每天每分每秒都黏在我旁邊,一副非我不嫁要跟我一輩子的樣子,怎麼可能會把情書丟掉呢?」我爸很輕鬆的就回了一記回馬槍。

然後他們因為這件事鬥嘴鬥了一天。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老夫老妻的固定相處模式,更不知道這樣的模式是在幾歲;或是在兩個人處於哪一個階段的時候被啟動的。

而這個模式啟動之後,兩個人之間會有什麼樣的化學變化?生活當中會發生哪些奇特的事,又這兩個人到底知不知道這個模式已經被啟動了?

簡單的說,原本的愛情模式變成什麼模式了?
家人模式?親情模式?還是死鬼虎姑婆模式?

最重要的,也最神奇的,是這個模式之後,有沒有另一個更高深的模式存在呢?
我的意思是,假設兩個人在四、五十歲這個年紀啟動了「老夫老妻相處模式」好了,那麼那一層更高深的模式會不會在七十歲上下啟動呢?又到底有沒有這一層模式存在呢?

這些其實都不會有正確答案的吧,我想。
因為我們都還不在那個模式裡,或者說不在那個年紀裡,又或者說我們都還沒結婚所以還不知道這答案到底是什麼。

就像我們年輕的時候常聽老一輩的人說一些你聽了會很煩的話:
「你長大就會知道。」
「等你當了爸爸媽媽就會知道。」

「可是我就是還沒長大,就是還沒當爸爸媽媽啊!」那時心裡總會有這句話冒出來反駁,並且覺得大人們為什麼這麼笨,明知道我們還沒長大還沒當爸爸媽媽還要說這句廢話。

如同我高二時喜歡的那個女生,她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

『再過幾年吧,不用太久,幾年就好,你就會知道了。』她說。
我還記得她當時那個表情,還有我那時快要被痛苦跟難過擠碎的心。

她是我家附近一個在賣檳榔的女生,年紀比我大四歲多,我還沒滿十七歲的時候,她已經二十一歲了。

她每天都穿得很少,就是身材若隱若現那樣,然後站在那個賣檳榔的透明櫃子裡,當一些來來往往在路上的駕駛人或是司機停在她的櫃子前,她就要拿檳榔去給他們,有時候還要被吃個豆腐,或是被開黃腔,曾經還有幾個變態說要等她下班帶她去開房間。

會認識她是有一天晚上我補習結束,到我家附近的一個小夜市裡買臭豆腐,那時候大概是晚上十點。

等我買完騎在回家的路上,那是一條當年新開的路,還算蠻大條的,不過沒什麼人在走,因為附近都是新開發重劃區,居民不多。

才騎沒多久我就聽到摔車的聲音,在我的後方。
我回頭一看,就看見一個女孩子在地上打滾,車子摔得翻了好幾圈,揚起了一片塵土。

那時候我後面沒有其他的車子在,只有她自己,所以我想她應該是自己騎車跌倒的。

『幹……該死的野狗……』我過去扶她起來的時候,她說了這句話。
對,別懷疑,罵幹的是她,當時我幾乎是沒聽過女生罵髒話的,所以感覺有點奇怪。

「妳還好吧?」
『沒事……腳有點痛……』她站了起來,一跛一跛的。
「頭有摔到嗎?」
她摸了一下頭,前面摸一摸,後面又摸一摸,然後左邊,然後右邊,接著說『好像沒有吧,你看咧?』

我幫她看了一下,頭髮都沒溼,沒有流血的地方。
「應該沒有,不過最好還是去醫院看一下吧我覺得。」我說

我看了看她的手腳跟全身,很多擦傷的地方,當我正想跟她說我去幫妳把車子扶起來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悶悶的爆炸聲,「碰!」

她的車子出了幾個火花,然後就燒起來了。

『幹!!!我的車!!!』她大叫一聲。

警察大概十分鐘之後來了,這時也有一些人在旁邊圍觀,我這輩子第一次看見火燒車,感覺好新奇。

那個時候沒有手機,我騎車騎到附近大概離幾百公尺的地方跟人家借電話打110,在警察還沒來之前,我跟她就坐在路邊,我的腳踏車把手上傳來一陣陣臭豆腐的香氣,我指著宵夜問她要不要吃,她搖搖頭。

當我把臭豆腐吃完的時候,警察也把火給撲滅了。
因為這是普通的交通案件,又是很普遍的閃狗自摔,警察說因為閃狗摔車報警幫忙或是叫救護車的一年都有好幾百件,這還不包括那些摔了後自認倒楣就騎車回家沒報警的,所以他們也習以為常了。

後來警察只把她那部已經被燒爛的車子拖到路邊,然後把燒得焦黑的車牌拆下來交給她,說會有環保局的車來把車報廢吊走,她要自己去監理所辦理車輛註銷,然後跟她說「小姐,這條路新開的,又寬又大,重劃區裡面野狗很多,騎車要小心!」然後就走了。

那天我騎著腳踏車載她回家,原來她家離我家很近。
她到家之後跟我說了聲謝謝,還跟我要了名字跟電話,說要答謝我請我喝飲料。

『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本來要說話,但想起我身上穿著制服,於是指著制服上的名字。
『林……林土弘?』
「咦?」我覺得奇怪,「是林士弘。」我說。
『可是那個字鏽的上下兩橫差不多長耶。』她說。
「喔,那是鏽學號的阿姨的問題,我回去用原子筆把上面那一橫補長一點就好了。」
『你高幾啊?』
我還是沒說話,用手比了一個二。

『耶!?你比耶幹嘛?』
「二啦!」我說。
『哈哈哈!』她笑了出來,『我當然知道你比二啊,我故意逗你的,小朋友。』
「……」
『而且你右手多了一根……手指頭耶。』
「謝謝妳的提醒喔……它不是第一天在我的手上了。」
『那是假的嗎?』
「……是真的……」
『那是玩具嗎?』
「………誰會做這種玩具?」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問到這種問題,我就快要崩潰了
『那……會不會……』她指著我的武器。
「………不方便?」我說。

她點點頭。

「哪種不方便?」
『拿筷子或是湯匙或是拿筆什麼的……』
「不會啊。」
『握拳頭呢?』
我把拳頭握起來,然後對著她,「不會啊。」我說。
『會痛嗎?』
「不會啊。」
『我可以………』
「…………摸?」

她又點點頭。
然後我也點點頭,就看著她像在摸寵物的頭一樣摸著它。

『好神奇喔!』
「哪裡?」
『有六根手指頭啊!』
「沒見過啊?」

她又搖搖頭。

「好吧……那妳現在見到了。」
『對啊,我改天還會再看見它一次。』
「為什麼?」
『因為你要來找我拿飲料啊。』
「為什麼?」
『為了答謝你啊,我改天請你喝飲料。』
「不用了,沒什麼的。」
『不行,我堅持,你過幾天來找我。』
「去哪裡找妳?」
『去我上班的地方啊。』
「妳已經在上班了喔?」
『對啊,你才知道啊,小朋友。』她說。

坦白講,我看不出來她已經在工作了,我以為她還在唸書,只是喜歡罵髒話而已。

「不要叫我小朋友。」
『你年紀比我小好多歲啊,不是小朋友是啥。』
「哎……隨便妳……」
『你過幾天去“來一粒”找我,下午之後再來,我下午才上班。』
「來一粒?」我一邊唸一邊想起,這是在我家附近的一間檳榔攤,「是在輝煌新城附近大路口的那個檳榔攤喔?」
『對,就是那裡。』
「妳在賣檳榔的喔?」
『對啊!不可以嗎?』
「沒有沒有,我只是問一下而已。」
『在檳榔攤上班不賣檳榔不然要賣什麼?』
「……」突然間我覺得我跟她沒辦法搭什麼話。

「我要回家了。」
『好,謝謝喔,記得來找我拿飲料。』
「喔……再說啦……」我說。然後跨上腳踏車走了。

那天夜裡,我就夢見她了。
在夢裡,她一樣摔了車,車子一樣爆炸起火了。

『幹!!它終於爆炸了!!我終於可以換車了!!』她說。

這是啥莫名其妙神經病的夢啊?








* 要換車直接換就好,不用等到它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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