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電話裡聊了一會兒,我告訴她我在南投,她說她大概猜到了,接著她說她不在家,而且家裡有爸媽的客人在不方便。於是我們約在中正路的麥當勞,為免長時間沒見人變老了認不出來,她說她要戴上防老粗框眼鏡,外加一條彩色的短圍巾。

「南投天氣不錯,弄圍巾可能會熱吧?」
『嗯,你果然忘了,我是非常怕冷的。』她說。然後我才想起來。
「那麼,我要戴上什麼讓妳比較好認?」
『什麼都不用,我一定可以認出你的。』

我把車開到麥當勞時,看了一下時間,將近五點整。
大概等了十分鐘左右,一張很熟悉的臉,貼到我的車窗上面。我嚇了一跳,搖下車窗,「小姐,妳有事嗎?」我說。

『有,我在找一個掉了很久的朋友。』
「哦?他叫什麼名字?」
『程凱任。』
「哎呀!真巧,我也認識他。」
『是喔!那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
「那妳是?」
『我是盧宜娟。』
「哎呀!真巧,我也認識一個叫盧宜娟的女孩子。」
『是喔!那她有比我漂亮嗎?』
「呃……十四年前,當我們都還年輕的時候,她是比妳漂亮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這付防老粗框眼鏡沒有什麼作用就對了?』
「如果眼鏡有防老功能,那整型美容醫學那些診所就不用開了。」
然後她笑了一笑,『好久不見,凱任。』她說。
「好久不見,宜娟。」

我們走進麥當勞,隨意點了東西吃。她說她正在減肥,所以只點一個蘋果派跟一杯熱紅茶。我是因為肚子餓了,所以點了雙層牛肉吉事堡餐,再加一個六塊麥克雞塊。

「妳剛剛一臉就貼上我的車窗,怎麼知道我的車是哪部?」
『凱任,這裡是草屯,不是台北。奧迪的雙門跑車不是天天都看得到的。』
「所以妳就猜是我。」
『我下意識覺得你就是這麼騷包。』
「買跑車叫騷包?」
『那我換個說法,叫低調的騷包。』
「那跟騷包有什麼不一樣?」
『沒有。還是騷包。』

我們選了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我仔細地從頭到腳看了看她,「妳一點都不胖,為什麼還要減肥?」
『因為每個女人都在減肥,而我本來不包括在內,突然有一天我起床刷牙時,從鏡子裡發現,天啊!我真的是個女人耶!那我應該減個肥啊!於是我就開始減肥了。』她說。
「所以減多久了?」
『你這麼問是多餘的。』
「為什麼?」
『因為正常的女人會減一輩子。』
「照妳這麼說,那很多女人的減肥都很失敗。」
『就是因為失敗,才要繼續減啊。』她說,『好啦,跟你開玩笑的,我沒有在減肥,只是剛好不餓,陪你吃點而已。』

我把蕃茄醬擠在六塊雞的盒蓋裡面,然後開始大快朵頤我的薯條。

『你知道嗎?』
「嗯?」
『麥當勞的薯條是很毒的。』
「怎麼說?」
『曾經有人實驗過,把薯條放了六個禮拜,它連發霉都沒有。』
「所以呢?」
『所以吃多了會變木乃伊。』
「那正好,長命百歲呢。」
『你想活那麼久啊?』
「應該說我不想死太早,因為還有很多事沒做。」
『例如?』
「例如環遊世界、例如發明時光機、例如跟林志玲出去約會……」
『凱任,六年不見,你變得這麼白爛?』
「會嗎?宜娟,我也六年不見妳,妳變得這麼有女人味?」
『你是在拐個彎說我老了嗎?』
「不,我是在直接說妳老了。」

然後我的肩上挨了一記巴掌。

「六年來,好嗎?」
『一切都很好。』她笑著,雙邊嘴角上揚,但沒有露出牙齒。
「那就好。」
『你呢?』
「我還是老樣子,待在爸爸的公司,一切從基層開始。」
『那很好,將來你爸爸的公司就靠你了。』
「我很怕他一手創立起來的企業,毀在我的手上。」
『你得相信你自己,否則,你至少也要相信我的眼光。』
「妳的眼光?」
『你以為要當我用靈魂相處的好朋友有那麼容易?』
「當過那十幾年,我發現似乎不難。」
『因為那是你。換做別人,想都別想。』
「喔?」我驚呼一聲,「所以這是一種恭維跟誇獎耶,有獎盃嗎?」
『獎盃我早就給過你了,就是我自己。』
「那妳也拿過獎盃了,就是我。」
『不,你不是我的獎盃,你是我美麗的故事。』
「六年不見,妳變得會說話了。」
『其實不是,我只是變得更誠實了。』她說。

接著我們閒扯蛋了一會兒,話題不知道為什麼轉到恆豪身上。

『其實夏令營那時候,他喜歡的那個班花有跟我聊到恆豪呢!』
「真的?妳怎麼沒跟我說。」
『是班花要我別講的,我這個人總是信守承諾,並且守口如瓶。』
「也是,妳總是說到做到的,一句不換電話就是不換電話。」
『是啊!如果我換了,就有人找不到我了。』
「那班花怎麼說?」
『班花說,恆豪其實很可愛,她對他還蠻有好感的,只是那種好感,比較傾向於對寵物的。』
「寵物?」
『是呀,寵物。然後我們女生就私下給他取了外號叫寵物。』

聽到這裡我笑翻,很想立刻打電話給恆豪跟他說這個老故事的新訊息。

『因為他胖胖的,外型有點滑稽可愛,所以……』
「我一定要跟他講這件事。」
『你記得跟他說別怪我這麼多年才說出來。』
「沒關係,都這麼多年了,而且他結婚了,不會去難過班花的事了。」
『真的?什麼時候?』
「去年。」
『哇!那他一定更胖了。』
「是啊,妳怎麼知道?」
『結婚後的男人,大部份都會越來越胖的。』
「那我得……」
『你也結婚了?』
「不,我沒有。」
『那有女朋友嗎?有吧?』
「有。」
『在一起多久了?』
「四年囉。」
『那差不多了。』
「差不多?結婚嗎?」
『是啊!你都三十六歲了,早該結婚了吧。』
「沒什麼早不早該的,有些事情時間到了就自然會發生。」
『嗯,就像遇到某些人一樣,時間到了他自然就出現了。』
「就像妳的出現。」她說。
『就像你的出現。』我說。
「就像我們唯一一次去澳門。」
『就像我們註定要去澳門,感覺像是美麗的蜜月旅行。』
「也像妳後來的男朋友出現。」
『也像你後來的女朋友出現。』
「也像妳先生跑進妳的生命裡,於是妳決定結婚。」
『也像我希望你來,你卻只跟我說你迷路中。』
「然後六年就過了。」
『然後我們就坐在這裡了。』
「這樣有比較好嗎?像現在這樣。」
『我們一直都很好的,不是嗎?你看看,儘管這麼多年不見,我們依舊如昔啊。』
「所以,妳是沒有遺憾的嗎?」
『要有什麼遺憾?』
「不瞞妳說,出發前,我跟恆豪談到妳,我說我會來找妳,他說要我跟妳確定一件事情,而這件事也是我想確定的。」
『什麼?』
「妳真的從沒想過跟我在一起嗎?那麼多年的日子裡。」

她的視線停在我的眼睛裡,我感覺她好像能看透我的眼睛,直達我的靈魂,但她卻沒說話,只是看著我,然後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頭髮,微笑著。

「怎麼了?很難回答嗎?」
『不,不難。』
「那,不想回答嗎?」
『不,不會。』
「那我在等妳的答案。」
『凱任啊……』
「是,我在。」
『全世界大概就只有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了。』
「嗯……?」
『我喜歡你喜歡到知道自己無法承受失去你,所以我寧願選擇不要在一起,那就沒有失去了。』她說。
「所以……?」
『沒有所以了,我們這樣很好,不是嗎?』
「嗯……很好。」我說。

那天我們在麥當勞聊到很晚,似乎這六年沒說的話,想在那一晚就把它說完。
我告訴她我這趟旅行的目的,她覺得很有意義。
我也告訴她我已經跟女朋友談到結婚的事,時間一但確定,希望她能來參加。

『你叫一個很喜歡你的女生去參加你的婚禮,會不會太傷人心了?』
「妳也叫我參加妳的婚禮啊。」
『我其實是期待你來搶婚的。』
「開玩笑,這種事我相信沒幾個人有膽這麼做。」
『所以我是開玩笑的啊。』她笑了出來。
「就算妳是說真的也來不及囉。」

我離開南投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
因為她是騎著機車來的,我堅持開在她後面陪她回家再開車離開,她拗不過我,只好答應。

在我離開前,她敲了敲我的車窗,示意要我下車。
我下車後,她緊緊地抱著我,跟我說保重,還有改天見。

因為南投我不熟,於是我開車回到台中找旅館住一夜。
當我人在高速公路上,開著音響聽著音樂,以時速一百二十公里奔馳的時候,手機收到訊息的聲音,十分有穿透力地穿過音樂,鑽進我的耳朵。

若是平時,我應該是聽不見的,或許是我猜得到會有簡訊傳來而在等待吧。

『我離婚了。五年前。因為我嫁的不是一個可以帶我走一輩子的人,而是我的天真。』

我很想撥電話回去,但我的理智告訴我不可以。
恆豪說的小心舊情復燃,我一直都銘記在心。於是我只傳了個訊息回去,完成我這趟旅程的目的。

「謝謝,對不起。」














* 全世界大概就只有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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