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 習慣

我們這一輩子可能會愛上好多人,
但也可能只會愛上一個人。

這好多人跟一個人會不會就包括在那兩萬人或四萬人裡面?

其實我們不可能有答案。

說不定就真的遇見了,
也說不定一輩子都遇不到。













辭海是個音樂人。
說得更清楚一點,他是個作詞作曲人。

我吃披薩喝百事可樂的地方就是他的錄音室,我看到的那些儀器跟樂器都是他的生財工具,錄音室對面的配唱室裡面還有一組爵士鼓,他說他會鋼琴會吉他,但爵士鼓一直學不好。

說完他就打了一段鼓給我聽,感覺很厲害,但我聽不出來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市面上有好多歌手都已經唱過他寫的歌了,去KTV點歌的時候會看見他的名字出現在作詞或作曲後面,或是詞曲都包辦這樣。

也就是說,我住在一個感覺離現實世界很遙遠的人家裡。
他是我室友。我跟他同居。

正常來講,所謂的音樂人跟一般人是有一段距離的,而且這段距離還不小。
正常人的工作無非就是大家都能想得到的,或是自己正在做的那些,舉凡上班族啦,工程師啦,百貨公司專櫃啦,或是跟我一樣當業務員啦等等之類的所謂三百六十行這樣。

當你認識一個新朋友,他跟你說他是個上班族,你的反應應該就是:「喔。」
當你認識一個新朋友,他跟你說他是個工程師,你的反應也應該就是:「喔。」
當你認識了我,我跟你說我是個汽車材料廠的業務,你的反應八成還是:「喔。」

不是看不起這些工作,而是這些工作很稀鬆平常,所以反應自然平淡。

但如果你認識了一個新朋友,他跟你說:「拎杯是寫歌的。」
我猜你的反應八成是:「寫歌?真的嗎?好特別喔我的天!你寫過什麼歌?誰唱過你寫的歌?」

當然那個「拎杯」是我自己加的,請原諒我是個粗人。

因為音樂人這個行業比起其他行業來說相對的從業人員比較少,而且那圈子不常在一般人的生活當中出現,所以感覺上就比較特殊。

「特殊個屁!我們還不是一樣要大便!」這句話是辭海說的。
「其實我們這種人就像是公車或捷運上那些治痔瘡的廣告一樣,我們一直在你們的生活中出現,你們很常看過,卻都以為自己離痔瘡很遠而已。」這話也是辭海說的,聽完之後我在心裡咀嚼了一番,感覺好像有點懂又不是很懂。

「糟了!」我心頭一驚,「原來我現在跟痔瘡住在一起!」我驚呼著。
「………」
「辭海,你這是何苦?為什麼要把自己比喻成痔瘡呢?」
「幹!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咆哮著。

那天我跟他聊天聊得很晚,感覺像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只是以前都沒說話,現在一次要把它講完一樣。也不知道他去哪裡生出來一堆啤酒,喝完之後他說他還有威士忌,好像不喝醉他不死心。

他年紀跟我一樣大,都是三十歲。
但當我跟他說:「咦?真的嗎?你跟我一樣大耶。」的時候,他愣了一會兒,接著站起身來拉開腰帶,做出準備脫褲子的動作。

「幹!我不是說那個!而且我也沒有要跟你比大小的意思!」我趕忙阻止他。

辭海說他小時候跟音樂沒什麼緣份,也沒什麼在聽。當同學們都在瘋偶像歌手的時候他在瘋漫畫,他曾經希望將來自己的工作跟漫畫有關,就算是到漫畫出版社工作也可以,他壓根沒想過自己後來會走上音樂這條路。

我也是,我曾經想過我只想當個平凡的上班族,而且最好是公務員,每天待在辦公室就好。但現在呢?我是個到處亂跑居無定處的業務,

「好像大部份的人的工作都跟自己本來設想的差很多。」我說。
「所以人生才會有趣啊。」他說。

是啊。就是這樣人生才有趣啊。
不然都跟計畫和想像的一樣,多無聊啊!

辭海本來對音樂一點興趣也沒有,也不知道自己對音樂有多少天份,「要不是我舅舅的影響,他堅持讓我去學音樂,我現在可能是路邊的流浪漢或是吃飽沒事幹的流氓。」他說。

辭海的爸爸是個遠洋漁船的船長,媽媽是個家庭主婦。
他說早期遠洋漁船是個很賺錢的行業,跑船的人銀行裡都會有一筆金額不小的儲蓄,「因為一年四季都在海上飄,回到陸地之後來不及把錢花光又要出海了。」辭海打趣的說著。

「你的本名真的就叫辭海嗎?」
「對啊。」
「誰取的?」
「我爸。」
「怎麼會取這名字?」
「我媽說她要臨盆時我爸人在海上,我滿月了他才回來,一回來就很急著要替我取名字,拿著辭典一個字一個字看,取了幾十個名字好像都不怎麼喜歡,後來看到封面寫著辭海兩個字,我爸就決定用這個當我的名字。」
「為什麼?」
「因為這兩個字包括了所有的字啊,所以我等於包括了所有的人事物啊。」
「原來有這種意義啊。」
「其實我不覺得有什麼意義。」辭海說。

辭海升國中那年爸爸去世了,船公司說他爸爸的船沉了,發出求救訊號的時候距離他們最近的船是一艘貨輪,但貨輪趕到時已經是四個小時之後的事,有幾個船員獲救,他們說船長跟著船沉下海了。

船公司拿了一筆保險費給他們之後就沒再出現過。他參加爸爸的葬禮完全哭不出來,因為那棺材是空的。他從小到大跟爸爸聚少離多,所以爸爸不在家對他來說是非常正常的事。「我覺得他應該還在海上飄吧。」他說,語氣聽來很是輕鬆。

爸爸去世之後兩年多,他媽媽就改嫁了。
辭海說當時他完全無法接受媽媽嫁給別人,但長大之後才了解其實這很正常。
「爸爸長年跑船,跟媽媽沒在相處,兩個人的感情早就沒了,所以我當時不能原諒我媽其實是錯的,我等於是在要求她一個人孤單地過下半輩子。」他說。

原本他媽媽要帶著他一起改嫁到繼父家去,但他那時候是國中生,正值叛逆期,說什麼也不願意。他媽媽不放心,就把他託給自己的弟弟,也就是辭海的舅舅。

「那你媽媽現在呢?」我問。
他看了一下手錶,晚上十點多,「現在喔,她差不多要睡了吧。」他說。
「幹……我是說她近況好嗎?」
「應該很好吧。我跟她一年見一次面,都在除夕那天中午。」
「喔。」
「有時候我會想她,但也只是有時候。」辭海說。

辭海舅舅是個標準的音樂人,在他年輕的時候就開始玩樂團,辭海說三十幾年前那種年代玩樂團的人很屌,很屌,非常屌,屌到一個不行。因為他一直重覆著屌這個字,而且一直比出大姆指,所以我明白他要形容的是當年的樂團有多屌,但那樂團到底屌到怎樣的一個不行我沒辦法理解,因為我不是音樂人。

「我舅舅太愛音樂了,愛到忘了談戀愛,也忘了結婚,所以他乾脆把我當成他的小孩一樣栽培。」辭海說。說完他就指著他錄音室裡的樂器,「如果沒有我舅舅,那些琴我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

「現在呢?現在還是沒興趣嗎?」我好奇的問。
他聽完笑了出來,「早就跟興趣無關了,彈琴對我來說是不是興趣早就不重要了,」他喝了一大口啤酒,用力吐了一口氣,「因為已經變成我的一種反射動作了。」他說。
「你這裡有鋼琴也有吉他,你比較擅長哪個?」
「呃………」他皺了皺眉頭,思考了一會兒,「吉他。」他說。
「所以你鋼琴比較弱?」
「不,我其實是先學鋼琴的。爸爸去世那年我十二歲,舅舅把我帶去一個很兇的鋼琴老師那兒學琴,學了六年,舅舅才開始教我吉他。」
「鋼琴老師好像都很兇?好像很多都用筆在敲人手指頭的。」
「何止!」他瞪大眼睛說,「她不是用筆,是用棍子。」
「棍子敲手指頭?」
「對!敲到都瘀血還是繼續敲,」他用力地點點頭,「她非常兇!我怕她怕的要死,在她那兒學了六年琴,我看到她乳溝的次數比看到她笑的次數還要多。」
「………這是什麼爛比喻?」
「這是很好的比喻啊!連看到乳溝的次數都比看到她笑還要多,妳看她有多兇。」
「所以你很常看到她的乳溝?」
「一次。」
「一次?」
「對,一次。」
「所以你等於沒看過她笑?」
「對啊。」
「………幹!那你就說你沒看過她笑就好啦!扯什麼乳溝啊!」
「這是我朋友教我的,他是個寫小說的,也常幫我寫詞,改天介紹你們認識。」「你還認識寫小說的?」
「是啊。很奇怪嗎?」
「寫小說跟寫歌的會有什麼關聯嗎?」
「本來是沒關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就跟他有關聯了。」
「所以她的乳溝好看嗎?」
「………呃?」
「啊!說錯了,我是說他的小說好看嗎?」
「很不錯啊!」
「他叫什麼名字?」
「阿尼。」
「阿尼?這是什麼爛名字?」
「我也覺得這名字很爛。」他喝了一口啤酒,酒從唇縫裡漏了一些出來,滴在他的衣服上,感覺他有點醉意了,「對了,阿尼就住在這附近,離這裡大概十幾分鐘就到了。」他說。
「什麼地方?」
「暮水街。」
「喔─────!就是暮水街啊!」我刻意拉長音,「我不知道在哪裡¬。」
說完我們一起哇哈哈哈哈的大笑了起來。

我好像也有點醉了。

「哪有什麼路叫暮水街的?這是什麼爛名字?」他說。
「對啊,他還叫阿尼,這是什麼爛名字?」我說。
「叫阿屎可能還比較好。哇哈哈哈哈!」
「他小說一定賣得很差吧!」
「呃………好像賣得不錯耶………」
「真的喔?那沒天理啦!」

說完,我們又大笑了起來。

「所以她的乳溝好看嗎?」
「阿尼沒有乳溝啊!」
「我是說你的鋼琴老師。」
「噢!哪有乳溝是難看的,你說是吧?」
「說得也是!」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對不起,我們都喝醉了。















* 阿尼猛打噴嚏:「幹!耳朵好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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