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辭海在錄音室裡破口大罵。
因為他門沒關,聲音很快地傳到在樓下房間裡看電視的我的耳裡,我以為他發生了什麼事,衝上樓一看,他坐在沙發上,拿著一張紙在罵髒話。

「發生什麼事?」
「我再也受不了這種自以為厲害其實沒什麼內涵又愛賣弄文字的新人了。」他說。
說完,他把那張紙遞給我,「你自己看,這是在寫什麼東西?」

紙上印著一首歌詞,歌名是《生鏽的草莓》。
歌詞是這樣的:

「就快要崩潰,深夜的太陽照得我無法入睡,
別人半瓶威士忌才能喝醉,我只要一顆草莓。
你就是草莓,鮮紅的糖衣包裹著高調的危險,
酒精再烈也比不上妳一眼,嘗一口便生離死別。

你是草莓,生鏽的草莓。
你眼裡透露的憔悴,擁抱也給不了安慰。
我愛草莓,你身上的鏽味,
是草莓崩壞前的一抹甜美,愛上你等於活受罪,
我累,卻依然愛你,就是你,草莓。」

我讀了一遍之後放下了那張歌詞,「是不是我中文不好還是程度太淺的關係?我看不懂他在寫什麼。」我說。
「是啊!操他媽的那是在寫什麼東西?」
「………為什麼深夜會有太陽呢?」
「國維,他的問題不只是這句而已,他好幾句都有問題。光是歌名問題就很大了,為什麼草莓會生鏽呢?」
「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是要表示什麼特別不一樣的?」
「要特別沒關係,要不一樣也沒關係,那要寫草莓會生鏽有沒有關係?當然沒關係啊!絕對可以啊!創作是完全自由的,不受任何拘束的。但自由不受拘束跟亂來不一樣,不然全世界都能寫詞寫曲了。他要把草莓寫成會生鏽的,就要說明為什麼會生鏽啊,至少要讓聽眾知道生鏽代表的意義啊。」
「是的,我想也是。」
「再來,深夜裡沒有太陽,草莓也沒有糖衣,有糖衣的是他媽的糖果,不是草莓。還有,讓我更火大的是這句“嘗一口便生離死別”,這是在寫三小朋友自遠方來!到底是草莓還是毒藥還是砒霜?」
「等等!你剛剛說什麼自遠方來?」
「三小朋友自遠方來。」
「哇哈哈哈哈哈哈!」我大笑了起來,「這是新的說法嗎?三小朋友自遠方來?」
「還有三小朋友露安感冒糖漿。」
「銬夭!這又是三小?」我捧著肚子笑到不行。
「幹!笑屁啊!這不是重點,我很認真的在罵人你沒聽到嗎?」
「有啊,我有聽到。」
「那你還笑,他媽的我都要氣死了。」

好不容易笑意退去了,我拍了拍辭海的肩膀,「這你也能氣到這樣?」
「這絕對要生氣的啊!唱片公司要推新人很正常,但也不能亂來啊!新人會寫歌就讓他自己寫,對,這立意當然很好,但寫這東西能看嗎?這叫會寫歌?真以為歌詞只要把字填上去就好了嗎?這是什麼阿里不達不三不四啊?我寧願他整首歌都啦啦啦啦啦或是哩哩哩哩哩,也不要這種亂七八糟的詞。」
「那他就會自己種下敗因啊,這種歌手就不會紅啊。」
「他不會紅當然是他的事,但這會讓消費者認為做唱片的就是這麼隨便亂來,胡亂搞一搞弄一弄就上架賣錢了,他影響到的不只是他自己不會紅,還影響到我們這些音樂從業人員啊。」
「噢!說得也是。」
「唱片公司有時候好像被趕鴨子上架一樣的急就章,歌詞丟給我們就說“哎呀!這一首很趕喔!麻煩下禮拜就要交。”交?交什麼?他詞亂寫,我曲能不能亂譜?反正大家一起爛啊!」
「呃………這樣不好吧?」
「對!國維,你講得太對了!就是這句他媽的這樣不好吧,我們自己良心過不去,還是把曲寫好交給他們了,然後他們把歌拿去唱,然後被消費者幹譙,被市場淘汰,我在錄音室裡的努力就白費了,那我幹嘛幫他寫?」
「嗯,有道理。所以這一首怎麼辦?」
「怎麼辦?不要寫啊怎麼辦?我不寫自然有別人寫。」
「所以不交沒關係?」
「不交怎麼會沒關係,不交當然有關係,不交就沒錢賺啊。」
「那你就賺錢就好,管他那麼多。」
「為了幾萬塊搞爛自己的作品?我寧願不幹。」
「所以………」我指著那張歌詞。
「垃圾,不看也罷。」他說,氣得臉通紅。

大概半小時後,辭海接到阿尼的電話,「幹!那首《生鏽的草莓》是什麼東西啊?」阿尼在電話那頭叫著,連我都聽到了。

「你也收到了?」辭海一邊問阿尼一邊把手機按擴音。
「我才剛到家收個mail就看見這災難,唱片公司說要我幫他修詞,阿這是要怎麼修?這只能重來啊!」阿尼說。
「所以這case你要接啊?」
「無關接或不接,這傢伙是幹嘛的?」
「沒記錯的話是唱片公司接下來要推的新人。」
「他詞寫成這樣唱片公司要推他?把他推下懸崖比較快啦,推他咧。」
「所以你要不要修啊?你要修的話我就等你的詞再來寫曲。」
「我不知道耶,明天再看看吧,不過依我現在無奈的程度,我可能會不小心把他的詞改成《生鏽的草尼馬》就是了。」
「幹!阿尼,你是天才!《生鏽的草尼馬》肯定會比這一首還要紅啊!」
「哎唷!那我就改成《生鏽的草尼馬》囉!」
「好喔!那我就等你的詞囉!」
「OK!等我!」

電話掛了之後,辭海看了一下手錶,然後轉過頭來跟我說:「現在是晚上十點,粗略的估算,大概兩點前就會收到阿尼的新詞。」

「一……二……三………」我算了一下,「……四小時?」
「對,四小時,這已經低估他了,以他的速度可能會更快。」
「你們合作很久了嗎?不然你怎麼這麼清楚他寫詞的速度?」
「其實寫詞要快,我相信蠻多詞手都能辦得到,但品質就不一定了。創作這東西很難講,可能有時候靈感一來擋都擋不住,一首很難填的詞也可能兩三個小時搞定,也可能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一首簡單的詞寫了兩禮拜還在難產。」
「所以你是說阿尼的靈感非常多?」
「不是,他自己說過,靈感這東西幾乎從沒有來找過他,他能有這樣的能力純粹是因為跟文字創作相處太久了,他有太多種方法跟經驗用文字來拼出一個作品,不管是歌詞還是小說。」
「所以他一直都是這麼快?」
「他是我見過最快的詞手,而且品質保證,目前為止跟他合作了十幾首歌,他最慢也只要一天。」
「幹!好強。」
「但是他寫小說就沒這麼快了,他說他不知不覺地習慣性拖稿,他的編輯總有一天會腦溢血或中風之類的。」辭海說。

然後我們扯到了別的話題,無意間聊到燕子,我才想起他跟燕子的下午茶約會。

「對了,你前幾天不是跟燕子去下午茶?」
「對啊。」
「怎麼樣?有進展嗎?」
「什麼進展?」他在裝傻。
「就那方面的進展啊。」
「哪方面?」他繼續裝傻。
「幹………」
「好啦,我跟你說,她會約我去下午茶,其實是有件事想跟我說,她說她很相信我,要我不能告訴別人。」
「她說了什麼?」
「我答應了她不講的。」
「你跟我講跟沒講是一樣的,我這個人守口如瓶,而且我跟燕子沒有厲害關係,所以沒差吧?」
他思考了一會兒,「好吧,我只說一次,而且不再重覆。」
「好。」
「她說,」辭海深呼吸了一口氣,「她懷孕了,但男友跑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又不想墮胎,所以她想找一個現成的孩子的爸爸,問我可不可以。講完,別問任何問題!就這樣!」辭海說,說完就去忙他的事了。

這話聽完,我想我的眼睛大概瞪得跟網球一樣大。
大概過了五分鐘,辭海說他要去泡咖啡,問我要不要也來一杯。我點頭說好。

突然間我在他的眼角發現某個很熟悉的訊息,「幹……」我說,「辭海,剛剛那是你的…………幽默感嗎?」

這時他已經走到樓梯口,轉頭過來衝著我哈哈大笑起來,「國維,你該看看你剛剛的表情,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下咖啡也不用泡了,他被我用十字固定法給壓在地上動彈不得,我逼他一定要說十次「我再也不敢用爛幽默感欺騙國維的感情」才肯放開。

後來他才說,燕子不想在PUB繼續唱下去了,她已經告訴她的親戚,並且答應說會找一個歌手來接唱她的時段。

「她說我在音樂圈工作,認識比較多圈子裡的人,要我幫她找人接唱。」
「所以她不唱了要幹嘛?」
「她白天還是有工作啊。」
「喔,也是。」
「但她有說過,她存夠錢的話就要出國去遊學了。」
「呃……所以……?」
「我擔心第一千首幫她伴奏的歌完成之後,《揮霍》還沒寫完,她就不在台灣了。」他說。














* 我再也不敢用爛幽默感欺騙國維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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