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 (24)

※ 5. 別了

時間是個好醫生,它唯一的缺點就是手腳慢。

它不曾為誰快過,也不曾為誰慢過,
它有他的節奏,永遠不會改變。

它的醫術或許不甚高明,卻沒有哪個醫生比它更好。

我說的是治心痛。














農曆年過完後沒幾天,我心想著跟辭海的賭注不知道誰輸誰贏。
其實我輸了去裸奔或是敲木魚都沒差,雖然那會在我人生當中留下污點,更可能因為公然猥褻而被抓去關,但是我更關心的是他跟燕子。

喜歡了燕子一年多了,好像早該有結果了,不是嗎?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有結果才表示這個段落結束,下個段落才會開始啊。

回頭想想,我好像沒有喜歡一個女孩子一年多還沒有結果的,通常幾個禮拜就會知道自己是被打槍說拜拜,還是成為她的男朋友,再久也是幾個月就見分曉。現代人百分之九十五講感覺,感覺到了就OK,不到就再見,好像不需要太多廢話。至於另外的百分之五講的是感覺中的感覺,也就是不僅僅要相處有感覺,長相跟錢包的厚度也要有感覺,最好是家裡老爸的財產也要讓人有感覺,這境界太高了,不屬於我們這種市井小民討論的範圍,所以跳過去。

年後開始上班那幾天,燕子好像都沒有來。
倒是辭好好像轉性了一樣不再熬夜,每天跟我同一時間睡覺,也同一時間起床。

接著他消失了三天。
三天,整整三天。他的電話是關機的,車子也不在,也沒留下任何紙條,沒跟我說要去那裡。

他先是改變了原本夜貓子的習慣,然後整個人消失不見,這些都讓我感到不安。
想起這些年來一堆開車到野外去燒炭自殺的新聞,我開始在想:「銬盃!該不會他也這樣,然後七天後會回來跟我打招呼吧?」

三天後我下班回家看見他的車,立刻衝到樓上想去問個清楚。
結果他老大坐在沙發上啃芭樂看電視,看見我氣喘噓噓地站在錄音室門口,端起桌上的芭樂對著我說:「好甜耶。」

「甜你老木!你是跑去哪裡了?我差點去報警!」我說。
「我出國啦!」
「出國?去哪?」
「長灘島。」
「長灘島?」
「對啊!」
「你自己去?」
「嚴格說起來是自己去沒錯,但去到那兒就一堆人了。」
「去長灘島幹嘛?」
「參加婚禮。」
「婚禮?誰結婚?」

他沒說話,嘴裡咬著芭樂,遞了一張帖子給我。
帖子長得很特別,是一張拼圖,是一張海浪拍打白色沙灘的圖,角落有兩雙腳,看得出來是一男一女的腳,上面寫著:「我們結婚了。」

喜帖封子裡還有幾張看起來像藝術照不像婚紗照的照片,有點怪的是,照片只有女的,沒有男的。

「這誰?」
「阿二。」
「阿二?」
「對。」
「哦─────!」我搓了搓下巴,「原來她長這樣。」
「不然你覺得她會長怎樣?」
「沒想過她會長怎樣,不過她跟燕子的型也差太多了,你守備範圍這麼寬?」
「守你個屁!」他巴了我一下,「她跟燕子型是真的差很多,不過分手這麼多年了,她也變了很多,很漂亮。」
「對,變漂亮了,也變殘忍了,結婚了還寄喜帖給你,果然漂亮的女人不能惹。」
「這漂亮的女人出了機票食宿請我去參加婚禮,這樣再不去就太沒禮貌了。」
「所以你就去了?」
「當然要去,免費的啊!」
「所以她嫁得很好?」
「噢!超好!」辭海又咬了一口芭樂,「對方是小開咧!身家至少有幾個億吧我猜。」他說。
「噢!世紀婚禮就對了啦?白馬王子跟白雪公主在沙灘上奔跑著。」
「對!他們真的有奔跑,我們去的第一天他們就在沙灘上拍婚紗照。」
「很幸福的樣子。」
「其實沒有,我看他們累的像口吐白沫的狗。」
「是喔?」
「連我們在旁邊看得人都累了,何況他們。一整天拍下來那些笑容都僵到像蠟像一樣僵。」
「幹!啊你要出國也講一聲,連續三天不見人會嚇死人耶!」
「我本來出門那天要跟你說,但起床時你已經出門了,我來不及說。」
「留張紙條啊!」
「忘了。」
「傳個簡訊啊!」
「忙著落寞,所以沒想到。」
「忙著落寞咧!人家嫁人妳落寞什麼?落寞前女友嫁別人?」
「不是。」
「不然咧?」
「落寞幸好她嫁的不是我。」辭海說著,把還沒吃完,剩三分之一的芭樂放下。
「………」
「國維,我在去的飛機上一直在想,我跟她分手六年了,從來沒有聯絡,只有臉書上加了好友,MSN搞笑圖丟一丟,連句話都沒說,為什麼她會想寄喜帖給我?是想表達什麼嗎?」
「我不知道她想表達什麼,但我確定她不是想賺你的紅包錢。」

說完,我們互看一眼,笑了出來。

「哎呀!想這幹嘛?」
「國維,她嫁得真的很好,這輩子都不愁吃穿了。」
「老公身家幾個億,當然不愁吃穿。」
「我收到她的喜帖時,心裡還在罵幹,這女人當初劈腿,現在還敢寄帖子來!」
「你自己說那是報應的。」
「這報應也太硬了吧?」
「報應還能選比較軟的喔?」
「後來我到了長灘島,我突然明白了。」
「明白什麼?」
「明白人都會為了更好的方向和目標去努力、爭取。」
「所以咧?」
「所以她是對的,離開我是對的。」

然後我們都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兒。
接著辭海先開口,「國維,我在想,是不是沒有能力給別人幸福之前,還是別碰愛情這個高難度的東西比較好?」

「我倒覺得愛情的難度不高,幸福的難度比較高。」
「哎唷!狗嘴又吐出象牙了。」
「嘿嘿!我這叫深藏不露。」
「我在長灘島看著阿二的先生為她精心策劃的婚禮,心裡很多感慨,他有能力給阿二好的生活,根本就是想什麼有什麼。」
「幹,你這想法錯了吧?」
「哪裡錯?」
「我直接翻譯你剛剛說的話,你的意思就是“窮都該死”。」
「我沒這個意思。」
「但你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好像有錢才有幸福,這種屁話屁理論屁觀念你也在信。」
「可是現實很殘酷不是嗎?」
「是,沒錯,我也覺得現實很殘酷,但還是很多沒錢的人過得很快樂很幸福啊,那些不是錢可以買的。」
「我看到阿二跟她先生很開心的樣子,強烈對比之下,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失敗。」
「所以咧?」
「所以,我好像不應該浪費燕子的時間。」
「你跟燕子……說了?」
「沒有。」
「所以你打算……」
「放棄。」
「確定?」
「大概………吧。」
「所以我該高興你輸了,你要選裸奔還是敲木魚?」
「你要不要吃芭樂?」他拿起剛剛咬了三分之二的芭樂說。
「幹!包大人不要叉開話題!」
「來人啊!給犯婦戚秦氏上夾棍………」

抱歉,當話中有星爺的梗存在,我們就會情不自禁……

「所以你真的確定了?」我說。
「不知道……」
「我猜如果燕子知道你這麼想,她應該會很失望。」
「問題是她不會知道。」
「我猜如果她知道你喜歡她卻不講,她應該會更失望。」
「問題是我不會講。」
「不講就是輸囉。」
「嗯,我輸。」
「好吧,裸奔跟敲木魚你選一個。」
「裸奔。」
「幹!真的假的?」
「願賭服輸,你要跟在我後面拍影片。」
「什麼時候?」
「等等就去。」他說,眼神是非常堅定的。

當晚,半夜兩點,我開車載著辭海來到台北車站。

「你確定?」
「幹!你不要再問了,從剛剛出發到現在你已經問了七百二十八次了!」
「所以再問第七百二十九次也沒差吧,你真的確定?」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脫光了衣服,剩下一條四角褲,外面大概只有十三、四度,他二話不說開了車門就衝下去了。

幹你媽的我好像跟一個瘋子住在一起。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趕緊下車一邊追著他一邊把手機錄影打開。
等到他跑過了第一個轉彎我才跟上,半夜兩點的台北車站還是有行人在,還有很多流浪漢。

辭海一邊跑一邊高舉雙手,就像當初我們打賭時說好的一樣。
「國維!我錯了!」「國維!我錯了!」「國維!我錯了!」

沒幾分鐘,一圈跑完了,我很快的跑上車,他則是慢慢地走上來。

「幹!你還慢慢走!」
「我好喘………沒辦法……」他說。
「幹!快把衣服穿上,你會冷吧?」
「跑這一圈整個都熱起來了,還冷咧!」

隔天,我依辭海的要求,把影片上傳到Youtube,標題是「放棄告白之願賭服輸之台北車站裸奔」

或許是因為辭海一邊跑一邊喊,太真情流露的關係,也可能是這種影片吸引力很大?這影片被大量的轉載,轉到我在自己的臉書上都能看見別人分享,影片一天內就破十萬瀏覽數。

兩天後我們上了新聞,新聞說警方已經鎖定了上傳的IP,要調查看看是不是有公然猥褻的嫌疑。

但其實新聞才剛播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接到電話了。
噢不,應該說是辭海就接到電話了,是台北市警察局打來的。因為IP查到是辭海的家,網路線路登記的是辭海的名字。

我們兩個在警局做筆錄的時候誠實供出我們只是打賭,而且重點是辭海有穿褲子(雖然是四角褲,但也是褲子),所以警察大人沒把我們移送法辦。

「少年仔,下次賭點別的,不然就別上傳影片,要不是你們上了新聞,我們警察哪這麼閒去管你打賭輸還是贏。」要走之前,做筆錄的警察這麼跟我們說。

從警局回家的路上,我跟辭海都沒說話。
接著停了第一個紅綠燈,我們互看了一眼,開始哈哈大笑,完全停不下來,就這樣笑到回家。

我不敢跟婉燕講這事是我跟辭海幹的,我猜她也沒看到這則新聞。
辭海也沒跟燕子講,我想他應該是沒這個膽子。

不過,辭海啊。
裸奔這麼需要勇氣的事你都敢做了,為什麼卻沒勇氣跟燕子坦白你的喜歡呢?














* 愛情不難,幸福比較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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