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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海有一天沒頭沒腦地跟我說,燕子遷徙的習性,是在冬天來臨之前就結群往南方飛,等到隔年的春天,氣溫暖了,花芽併放時才會回到原來生活的地方。

「所以你這是在說什麼?Discovery?國家地理頻道?」
「這是在讓你長知識。」
「噢!這麼好?」
「對啊,快點感謝我。」他說。

我還真感謝了他,不過我用的是中指。

後來我才知道,他跟我說這些的原因,是燕子已經確定了離開台灣的時間,她要一個人隻身飛到紐西蘭,或許會跟真的燕子一樣,待到明年的春天才回來。

她在自己的臉書上分享了許多熱氣球的空拍照片,還加了附註,說那是「懷卡托熱氣球節」。懷卡托在哪裡?在紐西蘭,就是她一直想去的地方。

她說每年四月的第一個周末就是懷卡托熱氣球節,而今年的四月,她就會在懷卡托親眼看見那些熱氣球飛上天空了。

「懷卡托!我要來囉!」最後一句,她這麼寫著。還不忘加上一個歡呼的笑臉。
當大家都在按讚表示為她開心的時候,其實我看得出來,這是她說再見的方式,對每個人。

我猜她跟我一樣,都是不擅長道別的吧。
我在想,這世上有多少人擅長說再見呢?

我也要道別了,跟台北道別,跟這些朋友道別,回到我原本長大和工作的地方。我沒有像電影或電視演的一樣在鏡子面前練習怎麼跟他們說再見,畢竟我不是演員,我生活在真實的世界裡,我不需要看鏡子磨練演技。

但如果說再見可以演得很輕鬆,那麼當個演員好像也不賴。

我在高雄長大,在高雄工作,第一次離開高雄這麼久,要離開高雄時也沒跟高雄的朋友道別,因為我知道我會回來,而且很快。

但我卻在這時候才發現要回高雄其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如果我不會捨不得的話,我可以走得很輕鬆。

誰知我竟一點都不輕鬆,我好捨不得。

我說過,三個多月前,我帶了三件西裝、兩件西裝外套、十件襯衫、六條西裝褲、兩件牛仔褲跟幾件長袖T恤,鞋子只有一雙皮鞋跟一雙休閒鞋,襪子七雙………,而我在整理行李的時候,發現襪子少了一雙,而休閒鞋破了一個洞。

我心裡有點酸酸的。
當然這酸酸的不是因為丟了一雙襪子,而是我就要跟辭海他們說再見了。

我在任性的電熱水器上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簽了自己的名字,簽完之後有些後悔,因為那看起來像是水電行維修員的簽名,我好像要為它保固一輩子。

離開台北那天,我站在房門口發呆,有些落寞,而且竟然開始想念。
回家的路上,我打電話給大仔,問他我能不能休息幾天。他說一天,我說不夠,他說兩天,我也說不夠,他說要我講個數字,我說那就這輩子吧。他哈哈大笑了十秒,然後說衝啊!三刀流魯夫!

幹……神經病。
我想他這輩子都搞不懂三刀流是誰了。

辭海接了一個工作,要在陳奕迅的演唱會上擔任吉他手。
要在陳奕迅的演唱會上擔任吉他手需要多可怕的功力呢?

「不需要多可怕啦,只要全台灣前三名差不多就夠了。」這話是阿尼說的。

我真的很慚愧,跟辭海一起住了三個多月,我到了要離開時候才知道他竟然是這麼可怕的角色。

演唱會事前的排練工作要在香港進行,所以我離開台北的時候辭海是不在台灣的,他已經跟工作人員團隊出發到香港了。

他出發那天在我房門口留了一張便利貼,上面寫著:
「國維,有禮物要送給你,就放在錄音室門口。
對了,感謝客倌來到本小店住了三個多月,希望住得還開心。
謝謝光臨,歡迎再來。」

看完便利貼,我笑了。
他不只在人家來的時候會說歡迎光臨,人家要走了還會說謝謝光臨。

有病吧他。

我以為他要給我的只是個小小的東西,沒想到卻收看到一個長約九十公分,寬大概四十公分的箱子躺在那兒。

在台北的最後幾天,媽媽打電話來說,要我記得多穿點衣服,她跟爸爸都感冒了,是被妹妹傳染的,他們三個人在家裡用咳嗽跟噴嚏聲在聊天,面紙的用量瞬間多了好幾倍。

「媽,我就要回去了。」我說。
「喔?是喔?」她的聲音聽起來沒有很開心,我猜這是這年紀的媽媽把兒子丟在外面也沒關係的正常反應。
「公司已經找到接替的業務了,我要回高雄了。」
「什麼時候?」
「就這幾天。」
「那應該沒問題,幾天後我跟你爸、你妹的感冒應該就好了。」
「妳跟爸要保重,妹就不用管她了。」
「怎麼可以不用管?她將來還要嫁人咧!」
「我猜她嫁不出去。」
「你還敢講,自己有討到老婆了嗎?」
「媽,我這麼優秀,要討老婆很簡單啊。」
「啊老婆咧?在哪?拿來我看看。」

不等她說完,我就趕緊說再見掛電話了。
因為這話題如果再說下去,不知道她又要搬出哪裡的某位媽媽的女兒目前沒人要,要我夾來配之類的。

我不想把人家夾來配,我也不想被夾去配。
配或不配這種事在這時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喜不喜歡。

是的,重要的是喜不喜歡。
而我知道我喜歡。

最後一場PUB表演完了之後,我們跟著樂團到好樂迪去開慶功趴。
但與其說是慶功趴,不如說是道別趴。樂團的人跟燕子和辭海道別。

那天大家卯起來喝,歌卯起來點,啤酒一壺一壺地見底,又一箱一箱地搬進來,從晚上十一點進包廂,我們唱到天亮。

樂團的貝斯手跟鼓手的酒量很好,他們看起來最清醒,但其實他們吐了兩次。他們就是那種知道自己快醉了,就跑到廁所挖喉嚨的人,吐完之後又是一尾活龍這樣。

鍵盤手不太會喝酒,他在包廂裡醉了就睡,睡沒多久又醒,醒了又被灌醉,這樣循環了好幾次。

辭海也喝了不少,歌也唱了不少,不過他好像刻意撐得沒什麼事一樣,從頭到尾都努力保持著清醒的狀態。

但其實大家知道他為什麼撐著,因為燕子醉了。
她進包廂之後不知道在嗨什麼,歌一直唱,酒一直喝,不到兩小時就醉倒了,睡在辭海的腿上,睡得很深很沉,還一度聽到她輕輕的打呼聲。

鼓手跟貝斯手虧辭海說:「把你女朋友帶回家去睡好嗎?在這裡閃我們的眼睛真討厭。」
辭海於是順著他們的話說:「很抱歉,我馬子酒量不好,等等她的部份我代喝。」
這話說完引起一陣歡呼,當場被拱乾了一瓶啤酒。

我一直在擔心辭海的酒量,所以我都有在偷偷幫他喝。
我知道他想送燕子回家,所以他必須撐住。

阿尼的酒量很不錯,他說平常半夜寫作的時候就會喝幾杯,這麼多年了酒量也訓練出來了。倒是小希讓我嚇了一跳,她喝的量跟阿尼差不多,竟然可以清醒的走出KTV。

婉燕本來就不太會喝酒,也很怕醉。從頭到尾她都一口一口地慢慢喝,到了結帳的時候,她竟然在我耳邊跟我說:「你是喜歡我的,對吧?」

我聽了有點吃驚,「妳……醉了?」
「我有點暈……」她說,說完就靠在我肩膀上。
「休息一下吧,就要回家了。」
「你還沒回答我……」
「什麼?」
「你是喜歡我的,對吧?」
「嗯,妳真的醉了。」
「你沒醉嗎?」
「我還好。」
「那……可以陪我去坐車嗎?」
「嗯,我會陪妳回家。」我說。

在計程車上的時候,婉燕已經昏昏欲睡了,跟司機說完她家的地址之後,她靠著我,看了我一眼,說了聲「國維,謝謝,麻煩你了……」,然後被周公秒殺。

沒多久,她家到了,那是一棟在捷運站後面的公寓大樓。
我吩咐司機等我一分鐘,然後把她扶到電梯前,她說她可以自己上樓,我便放手,說了聲再見。

她把雙手攤開,說了一聲「喔」。
我往前一步,將她抱在懷裡。這次的喔比較久,大概有十幾秒,直到電梯門打開。

「你到家要app我,好嗎?」她按著電梯的開門鍵說。
「好。」
「謝謝你送我回家。」
「不客氣,妳快回去休息吧。」

等到電梯門關了起來,我在原地呆了幾秒鐘。
看著電梯的顯示數字慢慢增加,「是的,我是喜歡妳的。」那時,我才說出口,「我可以把妳夾來配嗎?」我自言自語的,說完,自己噗嗤笑了出來。

是的,我知道我喜歡婉燕。
可是我就要回高雄了,所以,我的喜歡還是先放在心裡…………吧?

下一次的「喔」,是多久之後了呢?
還是可能再也沒機會喔了?

辭海在他的臉書上照慣例留下了一個數字,「1003」。這時他已經在香港了。
我本想在底下回覆問他說那《揮霍》呢?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便作罷。

因為我在回家後打開那個箱子就得到答案了。

燕子要離開台灣的時間,比辭海去香港的時間慢了十天。
辭海說他在香港至少得待一個月,所以他是沒辦法送燕子上飛機了。

燕子出發那天在機場打了個卡,又留下耐人尋味的一段話:

「南方啊,我是隻遲到的燕子。
本該在冬天之前去找你,奈何臨行時就快聽見春天的腳步聲了。
或許我在等待什麼吧。

該出發了。
我行囊中裝滿著片段記憶串起來的那些過往,
相信足夠了,夠陪我流浪。

願你們,和你,
都。好。」















* 謝謝光臨,歡迎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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