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業務看起來很精明幹練,跟我的類型完全不一樣。
我是零距離的親切感,他則是零親切的距離感。

大仔說他的業務能力很強,我說我已經感覺到了。
他就是那種帶著有距離感的禮貌,一切公事公辦的類型。他臉上所有的笑容都是為了簽成訂單的手段。跟他交接的時候,他的謝謝跟不好意思總是掛在嘴邊,像極了客服專線的專員,過程中除了公事,他沒有跟我哈啦過任何一句公事以外的話,連呵呵都沒有。

呵呵,我開始想念辭海莫名其妙的呵呵。

婉燕在我回到高雄後的第一個周末打電話給我,她想約我去看場電影。
我告訴她我在高雄,她大概十秒鐘沒說話。

「所以,這是你在台北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的意思?」十秒鐘後,她緩慢地說。
「嗯,是的。」
「還會再上台北嗎?」
「不知道,但機率不高,除非我又要去收爛攤子。」
「喔……」
「妳喔了………」
「是啊,我喔了。」
「但我不在旁邊,沒辦法擁抱妳。」
「沒關係,我打算掛掉電話,然後去抱我的枕頭。」
「還好,不是抱別的男人。」
「或許我會。」
「幹嘛這樣……」
「不告而別謂之恨,我想你是恨我的,所以不告訴我。」
「我怎麼會恨妳呢?」
「就算不恨也沒有多喜歡。」
「我不恨,我喜歡。」
「你說什麼?」
「我不恨,我喜歡。」
「你這文法錯誤,只有主詞跟動詞,卻沒有受詞。」
「誰在聽誰就是受詞。」
「這算是告白嗎?」
「我想這只能算是文法教學。」
「好吧,那我就當是文法教學了。」
「妳也可以當它是告白。」
「你把我弄糊塗了,到底是文法教學還是告白。」
「好吧,是啦啦啦。」
「啦什麼啊!」她在電話那頭咆哮著。

那個長九十公分,寬四十公分的箱子裡裝的是一把小吉他,我還記得辭海說那叫烏克麗麗。烏克麗麗的背上黏了一封短信,箱子裡放了一張CD,還有一本書,《烏克麗麗入門教學》。

信封上寫「國唯收」,我看了搖搖頭嘆了口氣。跟他同居了三個多月,他還是把我的名字寫錯。

「親愛的同居人:
你就要離開台北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有些不捨。
印象中你跟我說過想學吉他,所以我就把這把烏克麗麗送給你,當做是離別的禮物,如果你想問這烏克麗麗多少錢,我只能說我也不知道,因為那是別人送我的,擺在我這裡也是佔地方,所以就請你收下,不要客氣。

不過那本入門教學就是我買的了,售價在書的後面有寫,你自己看,下次我們再見面的時候,你只要回送我十倍金額的東西就好,真的,十倍就好,不要多,再多我就不敢收了。

箱子裡的CD,是我最近才完成的一首歌,歌名你知道,就是《揮霍》。
不過說它完成了,我有點心虛,因為我自己知道那並不算完成,只能說完成度大概95%。

你一定想問,既然剩下5%,為什麼不做完呢?
我只能說,有些事完成95%也是一種完美,少了5%的完美。

好啦,我承認那5%現在在紐西蘭還沒回來。
或許她回來之後,這5%就會自然地完成了吧。我猜。

其實你是個王八蛋,你知道嗎?一直拱我跟燕子告白,你自己咧?我感覺得出來婉燕也在等你說啊。我想這就叫做嚴以待人,寬以律己,這種人我通常會叫他去吃大便,所以………

你去吃大便吧。

你在看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在香港吧。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還蠻喜歡廣東話的口音?

我會利用在這裡的時間好好的學廣東話,說不定下次見面,我就會用廣東話跟你哈啦了。

改天見!我的同居人。

希望新的業務跟你一樣好相處。
如果不是,那我會把他殺了,把房間空出來等你再來住。

辭帥海」

我是笑著把信看完的。
辭海的幽默感還是很爛,我應該建議他多看一些周星馳的電影,他才會了解什麼叫做高級幽默感。

一天,大仔和我在吸菸室裡閒聊,他問我在台北三個多月過得怎樣,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不是我不知道怎麼說,而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就像做了一場印象很深刻的夢,醒來之後夢的餘溫還在,片段依然清晰,卻沒有頭緒去整理。

我覺得每個人的人生都像一本上帝寫好的劇本,我跟辭海、燕子、婉燕四個人的劇本在這個時期重疊了,所以自然地相遇。時間到了,我們又各自回到自己的軌道上,

辭海到了香港,燕子飛到紐西蘭,我回到高雄,婉燕留在台北。
以後劇情要怎麼走,以後才知道。

一天晚上,我把辭海的《揮霍》拿出來放到音響裡,按了播放鍵,為了不吵到爸媽,我用耳機聽,並且把音量轉到耳朵能負荷的極限。

這已經是我拿到CD之後兩禮拜的事了。

當音樂從耳機裡猛烈地灌入我的耳朵,我立刻全身起滿了雞皮疙瘩。這讓我想起第一次在辭海的錄音室裡感受到的震撼,我一直以為音樂就只是音樂,即使它帶給人的感受有多層次,多種類的。

但聽了辭海的《揮霍》,我才知道以前聽音樂的方式都錯了。
音樂不只是音樂,它有心跳,它有生命,它會跟你說話。

我想,《揮霍》是辭海想對燕子說的話。
又或者應該說,《揮霍》是所有心有所屬的人都聽得懂的一種語言。

我從沒問過辭海為什麼要把它取名叫《揮霍》,但聽了之後我就了解了,人的情感是無窮無盡,當你真的喜歡了誰,愛上了誰,就表示你正在揮霍。

聽完之後,我把房門關上。順便擦了擦跑出眼角的眼淚。
然後拿起電話,撥了婉燕的號碼。

響了一聲半,電話就被接起,「你又打來文法教學嗎?」她說。

「不,我是打來告白的。」
「哎唷!這次這麼乾脆?」
「我有些話想跟妳說,妳想聽嗎?」
「好。」
「要仔細聽。」
「好。」
「要非常仔細地聽。」
「好。」
「要非常非常仔細地聽。」
「好啦!」她又咆哮著說。

然後,我把耳機對上電話,按下播放鍵。
用辭海的音樂替我告訴婉燕,關於我的揮霍。











* 那些關於我的揮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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