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進曲 (4)

政業喜歡君儀的事情後來被我發現,頓時晴天霹靂!
有多霹靂?比霹靂布袋戲還霹靂!

大一上學期還沒結束,君儀就寫信給學長暗示了自己對他的情愫,沒想到學長竟很快地約她出去吃飯看電影,她高興一半,「耶。學長也喜歡我嗎?」,卻又猶疑一半,「但他不是喜歡另一個學姊嗎?」

後來,她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拋開內心的疑問,只希望有個愉快的約會,至於結果就聽天由命吧。

但事情如果都跟人想的一樣,這世上就沒有悲劇了。
電影才開演不到十分鐘,學長就摟住她的肩膀,並作勢想親吻她。她退開了些,但因為怕失禮又不敢太明顯地拒絕,就跟學長說:「我們專心看電影吧。」
看完電影,學長送她回宿舍,在門口,他顧不得來往的學生,一把想抱住她,還表示說想要來個吻別。

「學長……你是真的喜歡我嗎?」君儀問。
「真的啊。」
「那………你喜歡的那個學姊呢?」
「比起她,我比較喜歡妳。」學長說。

後來當然擁抱也沒有,吻別也沒有,學長敗興而歸,君儀帶著一身不太愉快的感覺回到宿舍打電話告訴我事情經過。

然後呢?然後學長就被我揍了。
呃………我的意思是說,君儀講完之後,我就在腦海中把他給揍了。

後來學長三番兩次想再找君儀出去,我猜是因為他還沒得到她的吻,但君儀總是婉拒,我想她應該是被學長嚇到了。然後,才兩禮拜不到,那學長就勾上了另一個女孩子,學長果然是殺手級的,妹說換就換,說泡就泡。

有那麼幾秒鐘我在想,哪天我也變成別人的學長了,我會不會這麼厲害?

「我好像總是喜歡上壞男人。」君儀說。
「壞男人好像不是這樣定義的,那個學長是爛男人,不是壞男人。」我說。
「那什麼是壞男人?」
「哈哈,妳考倒我了,我也不知道。」
「克愚,你覺得我是好女人嗎?」
「妳是啊。」
「我看過一本書,它說好女人總是會喜歡上壞男人。」
「是喔!那一定是本壞書。」
「那你是好男人嗎?」
「我啊,我一定是好男人啊。」
「那你一定會喜歡上壞女人。」
「這也是那本書上說的?」
「對啊。」
「果然是一本壞書。」我說。

然後,寒假到了,君儀的朋友介紹了一個對象給她,我看過照片,是個斯文帥哥,剛退伍,是個普通上班族。照理說剛在一起的情侶應該很恩愛甜蜜,但他們卻相反,在一起好像不是很愉快,還蠻常聽到她在電話裡跟男朋友吵架,然後哭得眼睛紅腫,問她怎麼了,她總是搖搖頭說:「沒什麼啦。」然後強言歡笑眼淚掉。

好壓抑。

我不太喜歡壓抑自己的情緒,我覺得那比抽菸還要不健康。不開心的時候我一定會找朋友把那些事說出來,事情說完了,人也就比較輕鬆了。我覺得壓抑像是一種慢性病,久了就會變成大病。

還沒藥醫。

凱聖說這是一種自然的表現,因為人是群居動物,都會擔心自己脆弱的一面被別人發現,所以才會產生壓抑情緒的自然反應……巴啦巴啦巴啦巴啦…………………………………………………呃………不好意思,因為「自然」兩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導致我一整個不舒服,所以後面他說什麼我都沒聽到。

廖神學長不認識君儀,只聽政業這麼形容過她:「王君儀,我們同班同學,她的胸部是一道完美的線性代數題目。」抱歉,這是數學系的悲哀。說完他們兩個就開始找A片女星的胸部來做模擬。兩個臭男人就在電腦前面癡呆傻笑流口水………

嗯………好吧,三個………

後來廖神學長要我去跟君儀拿生辰八字,他說他要傾畢生所學來替君儀算命,不只不收費,還願意掏腰包請她吃飯,還記得他是這麼跟我說的:「我是覺得在餐桌上為她講解命盤,感覺會比較輕鬆,面對面講也比較清楚,我知道有一間氣氛不錯的義大利餐廳,我想她應該會喜歡吃義大利麵,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最近還學會了摸骨……………咦?趙克愚,你去哪?你回來啊……趙克愚!」

君儀說,可能是年紀相差了將近七歲的關係,她跟男朋友之間有很多的觀念差異,這些差異出現在許多生活細節。一開始兩人還能溝通,雖然偶爾心裡不舒服但還能接受,但當同樣的事找不到平衡點時,吵架就開始了。

她說,他們有一次去吃火鍋,本來還開開心心的,吃到一半卻為了牛肉要怎麼唰,唰幾分熟,吵到兩個人一整晚沒說話。

「可惡的火鍋!」君儀說。
「該死的牛肉!」她男朋友說。

她說這是那天晚上兩個人各別講的最後一句話,兩個人都忙著檢討火鍋、牛肉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卻忘了反省、思考自己為什麼要爭執這麼無聊的事。

記得我媽說過,她剛跟我爸結婚的時候,生活很快地就碰上「撞牆期」,因為他們也是朋友介紹,約會沒幾次就被家長拱著結婚的,對彼此瞭解都不夠深,突然間就住在一起,所有的生活細節都是衝突點。

「觀念相差的就不說了,小到那種像掃地的小事你爸都有意見,講到後來他不講了,自己拿掃把去掃,我看在眼裡,心裡也不舒服,好像在嫌棄我掃得很差。光掃地就能吵兩年,其他的就不用講了。」我媽說。

我覺得這種事情不僅發生在夫妻或男女朋友身上,也發生在室友身上,而且說真的掃地這種小事還真能引起一個人打從心底的憤怒,是現代人都太浮燥?還是像廖神學長說的,我強迫症太嚴重?

大一時的室友,名字我根本沒能記得,因為我只跟他們相處了七天。
在那間寢室裡,我像每天都像瀕臨絕種的動物,想在地球求得一席生存之地一樣,在陣陣惡臭、到處垃圾紙屑和滿地油湯水的環境下努力地活下去。

一間寢室住八個人,有五個人的生活習慣極差。
一個喜歡吃泡麵,吃完從來不收,可以疊好幾碗,疊到湯臭。
一個喜歡擦萬金油提神,擦到我覺得他好像已經上癮,整個寢室都是萬金油味道。一個不太愛洗澡卻很愛噴香水,而且還不只一罐,幾乎每天換牌子換味道。
一個超愛打籃球卻從來沒在洗衣服,衣服的汗臭遠在兩公尺遠就聞得到。
還有一個喜歡喝飲料,卻從來都喝不完,飲料就擺地上,不小心踩到就噴一地。

「啊幹!」← 這是他踩到之後的第一個反應,也是最後一個。
拎老師教ABC咧!他為什麼從來沒想過拿面紙擦一擦?

在那裡七天,我掃了十六次地。
在那裡七天,我拖了十一次地。
在那裡七天,我丟了十四包垃圾。

沒關係,這些我都可以忍,但就在第七天,我在自己的床上看見我活到十八歲還沒看過也沒用過的東西 → 「保險套包裝」,而且是拆開的,裡頭的套子不知去向!

我崩潰了。

我驚慌地不知道該不該在自己的棉被跟枕頭下面翻找那可能用過丟在我床上的保險套,我心裡好亂,看著天花板的時候覺得它好像下一秒就會塌下來,我害怕它塌下來,卻又希望它快點塌下來,這樣我就可以死得快一些,不需要為了一個保險套煩惱到不知如何是好。

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極度無助,但同時又覺得自己為什麼這麼沒用,只是一個三公分平方的小包裝可以讓我如臨世界末日。

還好政業救了我,他協調了自己的室友跟我交換寢室,我離開了那間對我來說像是地獄的房間,住到政業的隔壁床。

那一刻起,政業的存在對我來說就是個有夢想又有義氣的朋友,簡直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對他的感激讓我不知該如何報答,於是我請他吃了一個七十五塊的便當。

噢,對了,還附了一瓶純喫茶。

所以我在想,君儀跟他男朋友是不是也一樣,撞牆期?
牆撞破了之後,就會有溫暖和煦的光灑進來,像厚重的積雨雲開了個洞,陽光重臨大地一樣,人生就開始一片美好了,對吧?

錯。

撞破了這牆,還有下一道牆。撞破了下一道牆,還有下下一道。
像鬼打牆,像國高中時永遠考不完的考試卷,像社會版新聞永遠播不完的搶劫強姦殺人放火,像廖神學長永遠聽不完的囉嗦。

那要怎麼才能不撞牆?
是的,分手。分手後就沒牆了。

你知道小貓小狗多大的時候可以開始打預防針嗎?答案是三個月。
而君儀跟斯文帥哥的戀情剛好就維持了三個月,我銬,連預防針都還沒打就咯屁了。

過了一陣子,端午節到了,君儀似乎還在思考自己的愛情為何這麼短暫時,夏天就悄悄地溜出來玩了。

其實在端午節前一個多禮拜,宿舍裡就到處飄著粽子的味道。為了讓粽子更好吃,其中一個室友阿B買了金蘭醬油膏跟愛之味甜辣醬。如果桂冠蛋餃燕餃有「火鍋好朋友」的美名,那這兩瓶絕對就是「粽子好幫手」。

因為好多人的爸爸媽媽親戚朋友送來了太多粽子,導致那一周大家天天都在吃粽子,與人擦肩而過的問候語就是「吃粽子了沒?」,然後不知道是哪間寢室開始的莫名其妙惡搞,整棟宿舍有一半的人精神錯亂。

「嗨!想睡覺嗎?吃粽子。」
「怎麼了?心情差嗎?吃粽子。」
「什麼!你報告沒交嗎?吃粽子。」
「哎唷!女朋友跟別人跑了?吃粽子。」

其中一天,我剛上完課,走在宿舍走廊上,翹了半天課的政業大老遠就衝著我大喊,「趙克愚,你腦袋有洞嗎?吃粽子!」

粽你老木。

連續吃太多粽子的下場,就是在廁所裡比賽誰的便秘比較嚴重,當然,也包括我在內。有一天下午,政業上完廁所回來後朝著我們大叫,說他的大便是紅色的,擦屁股的時候整張衛生紙都是血。

「幹!血便耶!我會不會是大腸癌?天啊!」陪他去醫院的路上,他一邊騎機車一邊哀號著,像是天要塌下來。

結果,醫生說那只是痔瘡破了。

政業雖然是條漢子,但漢子都愛面子,他一路叮囑我絕對不可以把痔瘡的事說出去,還要我發那種一輩子交不到女朋友,或是看A片電腦就當機的毒誓,為了我美好的未來和美麗的女優們,我只好無奈地答應他。

端午節那天,早上十一點多,政業跟阿B這兩個腦袋有洞的白癡在比賽誰可以把蛋立在額頭上,而腦袋已經泡水很多年的廖神學長在一旁忙著當裁判的時候,君儀打來電話。

「克愚,陪我去看龍舟比賽好嗎?」她說。

我們約了中午一起吃午飯,然後去看划龍舟。
從見面到龍舟賽場地這一路上,君儀的笑容都很勉強,我猜她應該是心情不好,但為什麼不好,我沒有問。

龍舟賽場聚集了很多人,我們選了一個很邊緣的地點,龍舟看起來大概跟我小姆指的第一指節差不多大。

君儀站在我前面,我們旁邊站了一對夫妻帶了兩個孩子,其中較大的那個看起來大概八、九歲,臉很臭,手裡拿著粽子愛吃不吃的嗑著,我想他一定是覺得龍舟賽很無聊。

然後這個爸爸就開始說起端午的故事,說到粽子跟屈原之間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這個孩子突然回頭看了他爸爸一眼,然後把手上啃了一半的粽子往河裡丟,丟出去還不忘說:「屈原,給你吃。」

本來看起來心情不佳的君儀因此開心地笑了起來,但為了不讓旁邊的夫妻尷尬,她選擇靠在我的手臂上,看她笑到身體不停抖動,我也像是被點中笑穴一樣笑了起來。

誰知道龍舟賽還在進行,突然一場雨瞬間嘩啦啦地就下了。
君儀從她的背包裡拿出一把淺藍色的折疊傘,傘都還沒打開,君儀就說:「傘很小,湊和一下吧。」

那場雨大概下了半個多小時,雨後陽光立刻露臉,遠處還掛了一道彩虹。
因為君儀站在我的右邊,所以我淋濕了我的左半身。
因為我站在君儀的左邊,所以她淋濕了右半身。

在回去的路上,梗梗好像身體不太舒服,在距離學校大概一公里不到的地方,它就罷工不幹了。我要君儀先回學校,自己牽著梗梗去機車行找醫生來治它,君儀說她閒著沒事,堅持要跟我一起去。

梗梗的皮帶斷了,花了我幾張百元鈔。
醫生在替它開刀的時候,君儀手機收到一封簡訊,她看完之後,笑著對我說:「哈哈!政業吃錯藥了。」

回到宿舍,我發現兩件事:
第一:阿B在走廊大喊政業是痔瘡王,一陣歡聲雷動。
我並沒有出賣他,是他自己忘了把藥膏收好。

第二:晚餐後,他把我拉到一旁說:「我錯了,她是我的菜。」
說完,他把手機的簡訊拿給我看。

「君儀,我喜歡妳。」

六個字,一個逗點,一個句點。
我的世界,悶悶的,一聲巨響。










● 也是………我的菜。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hiyaw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