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超級大絕招

因為我跟他的補習班不同,
我根本不知道那女孩是誰,
當然百融也不知道。

他說成敗與否,在此一役,講得好像要打仗一樣。

「這是我林凱聖的超級大絕招!」他邊說邊握拳,
信心十足之外還有一種天下無敵的氣勢出現!

當然,只有他自己以為天下無敵。













「期末考結束,就是狂歡和寂寞一起開混合趴踢的時候了。」

這話不是我說的,我講話沒這麼假掰。
這是廖神學長上火車之前在剪票口跟我說的。

期末考一結束,他就要我載他去車站,他說他要回家去過一過鄉間生活,在台北像快被悶壞的肉圓,他想念他家田埂小溪流裡的青蛙。

「看著那些跳啊跳的青蛙,我感覺到那豐沛的生命力。」把票給剪票員的時候,他這麼說。
「或許這就是家鄉的吶喊,催促著我加快回家的腳步。」走過票口,他回頭看著我說。
「下次再見,便是六十餘日之後,你要保重身體啊,我親愛的學弟。」他雙手緊握,表情誇張地說。
「若你突然想念,拿起電話,我隨時都等待著你………」
「我銬你去死吧!」嗯,這是我說的。

雖然他平常講話是囉嗦了點,但也不至於發展成這樣的調調。感覺像是一個還在發育的青少年,對自己的性別產生了莫名其妙的錯誤認同,導致他在已經二十一歲的時候還搞不清楚自己是男是女。

後來我從廖神學長的同學那兒得知,原來他在家鄉有個在一起兩年的女朋友,小他一歲,因為家境不好所以放棄唸大學的機會,在家幫忙工作。每到寒暑假,廖神學長一定會立刻回家,嘴巴上都說要回去孝順父母,其實都是回去陪女朋友。

「克愚,你要習慣,廖家青這個人每次要回家就會詩性大發,自以為情聖。」學長甲說。
「真的!連洗澡都會唱歌。」學長乙說。
「欸,我聽說那女孩子好像有個外號,叫做什麼……………安娜?」
「不是安娜啦!是雷夢娜!」
「雷夢娜?他媽的哪個低能兒取的外號?」
「就廖家青啊。」
「………」

為什麼取雷夢娜?拜託別問我,天知道廖神學長在想什麼。

學長甲說,廖神學長很喜歡雷夢娜。他們大一時的寒假到阿里山去玩,廖神學長那時剛認識雷夢娜沒多久,兩人只是朋友,還沒交往。他們在旅館裡睡到一半,廖神突然驚醒嚇壞同房的另外三個人,問他是不是做惡夢,廖神搖搖頭,開始傻笑起來,其他人看著他的表情,以為他中邪了,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結果廖神學長說了一句話,「觀世音菩薩托夢給我,說雷夢娜就是我將來的老婆。」
其他人聽完幹聲四起,廖神學長立刻被處以阿魯巴極刑。

送走了廖神學長,就到了他說的混合趴踢時間。
騎上梗梗之後我在想,寂寞和狂歡分別身處極端,是要怎麼開混合趴踢呢?而答案當晚立刻揭曉。

錢櫃的二十人大包廂裡至少擠了三十個人,我認識的只有三個。

啤酒像是不用錢的一樣一箱一箱地送進來,空罐子的屍體遍佈整個包廂地板。
不知道那個誰的同學的女朋友生日,就算根本不認識她也不能吝嗇跟大家一起唱個生日快樂歌,然後蛋糕不是拿來吃的。
幾瓶啤酒下肚之後我才開始發現自己的酒量似乎有待訓練。
政業跟阿B兩個人被拱著喝交杯酒還要接吻,他們喝掉的酒至少是我的兩倍。
我點的歌永遠不會出現在螢幕上,因為每個人都在瘋狂插歌,卻沒有人認真唱歌。
有人的手機泡在酒裡了,他的反應是大罵幹你娘之後立刻哈哈大笑說再買新的。
有人的女朋友好像在生悶氣,罷著廁所半個多小時不出來在裡面吵架。
唱到一半有人肚子餓點了雞翅膀,但我看到那翅膀在空中飛。
有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酒後人格分裂症候群?
政業介紹他認識的其他幾個朋友給我,我三分鐘就忘了他們的名字。
喝酒用的遊戲一樣一樣拿出來玩,玩到後來連冰塊都可以往內褲裡面倒。

這就是廖神學長說的狂歡,就只為了慶祝期末考結束。
然後我立刻就體會到了寂寞,因為在這麼熱鬧吵雜、音樂聲震耳欲聾的環境之下,我竟然聽得見自己的聲音。

我在說:「我到底在這裡幹嘛?」

然後眼前的人開始出現慢動作,我以為是他們故意的。過了一會兒我發現並不是只有幾個人慢動作,是所有人都慢動作,我就知道酒精開始起作用了。

還記得我說整個包廂裡超過三十個人,但我只認識三個嗎?
第一個是政業,第二個是阿B,第三個是君儀。

後來我跟政業說我頭有點暈,要先回宿舍了。
走出錢櫃,天空閃了幾下,沒過多久,雷聲就傳到耳裡。梗梗的鑰匙孔從一個變成兩個,我知道我沒辦法騎車了。

坐在梗梗上,我還在思考要怎麼回宿舍時,君儀走到我身後拍拍我,「醉了吧你?」她說,是她一貫親和的語氣。

「應該哦。」我點點頭。
「大概幾分?」
「嗯………晚上十點三十七分。」我看著手錶說。
「不是啦!」她哈哈大笑,「我是說你現在幾分醉?」
「不知道耶,應該有三分吧。」
「不只三分吧,趙克愚。」
「哈哈!妳說得對,不只三分。」
「我去幫你買瓶水。」她說,說完就跑掉了。

過了幾分鐘,她拿回來兩瓶水,遞了一瓶給我,然後說:「上面玩成這樣,已經開始無聊了,我們回學校吧。」
「啊!呃……我沒辦法騎車,頭還暈著。」
「沒關係,我載你。」
「妳沒喝酒嗎?」
「我沒喝啊。」
「是喔!我都沒發現!」
「鑰匙給我吧。」

我從口袋裡拿出鑰匙,遞給她,同時問了她一句:「咦?政業載妳來的嗎?」

這句話像是有一種魔力,至少有醒酒的魔力,不知道為什麼,說完這句話,我好像瞬間就酒醒了。

她看著我,我看著她,就這樣呆站在原地,看著對方的眼睛。

「對啊,他載我來的。」她說,微笑著。
「那……我們這樣走了,他怎麼辦?」
「不怎麼辦啊,就回學校而已。」
「可是,他………他不是喜歡妳嗎?」
「有嗎?他開玩笑的吧?」
「他沒開玩笑,他是認真的。」
「你又知道。」
「我知道啊,他有跟我說。」
「但我沒有喜歡他啊。」
「是喔!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這樣不太好。」
「哪裡不太好?」
「會有誤會吧?」
「克愚,我問你,有沒有人規定誰跟誰表白了就一定要在一起?」
「沒有。」
「那有沒有人規定我讓誰載來就一定要讓誰載回去?」
「沒有。」
「那我有沒有自己選擇跟誰一起回學校的權利?」
「有。」
「所以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呃………」
「不用呃了啦!上車吧。」她拉著我說。

我記得高中的時候,百融曾經拿著一本不知道是什麼雜誌還是周刊的東西遞到我跟凱聖面前,「如果哪天我們三個遇到這樣的問題,你們怎麼做?」他說。

那個題目是這樣:「男人的義氣,該不該用在愛情上?」
底下的敘述大意是說,跟自己的好朋友喜歡上同一個女孩子的時候,你會怎麼做選擇?

選友情?再怎麼喜歡都願意割捨讓步。
選愛情?不管朋友怎樣,一定要搶到手。
選擇公平競爭,那麼願比就要服輸。
或是不用選,相信自己這輩子絕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我記得百融選了友情,凱聖選擇了愛情,我則選了第四個。

後來看了底下的統計結果,在一千九百四十八份的樣本數中,選友情的佔了26%,選愛情的佔了19%,選公平競爭的高達47%,剩下8%的選擇跟我一樣。

然後,底下繼續寫著,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數字分析。

男性是一向自詡與同性友情之間極講義氣的生物,但當愛情與友情相牴觸的時候,有將近一半的人選擇放棄義氣,願意為愛來競爭。這跟許多其他的動物一樣,雄性必須幹一場轟轟烈烈的架才能虜獲雌性芳心。

那有趣的地方在哪裡?
在於女性跟其他動物不一樣,她們不一定會選擇贏家,她們會選擇自己喜歡的那一個,即使他這場架幹輸了。

於是,不管男人再怎麼選擇,關鍵永遠在於女人。

看到這裡,我跟百融,凱勝三個人互看了一眼,「這在耍誰啊!問卷做一做,然後說你們怎麼選都沒用,因為女人才是關鍵,那幹嘛做問卷?」凱聖說,百融當下補了幹,當天下課我們就把那本雜誌給丟了。

但就算雜誌丟得再遠,怎麼也無法否認這其實是男人的一個人生課題。
至少,這個課題被我遇上了。

那天,車騎到半路,君儀的電話就響了,想也知道,是政業打的。
我不知道政業說了什麼,只聽到君儀說她累了,想先回宿舍,所以先走了。

她沒有提到我,她沒有提到正坐在她身後拉著機車後桿子的我,儘管我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然後,我的安全帽啪的一聲,一顆好大的雨滴打在我的面罩上,「唉呀!下雨了!」君儀在前面喊叫著。我要她把車往路邊靠,沒一會兒,黃豆般大小的雨就嘩啦啦地下起來,還伴著轟轟的幾聲悶雷。

我沒有大雨衣,只有一件便利商店那種二十塊的保證淋濕牌塑膠袋,往周圍一看,最近的便利商店至少還有兩百公尺。

「沒關係,我們躲一會兒吧。」君儀說。

那場雨大概下了半小時,那半小時閒著也是無聊,我跟她玩起了假裝搭訕的遊戲。

我說「小姐,一個人啊?躲雨嗎?」
她說「老套,我不會理你。」
我說「小姐,我是XX銀行專員,要辦信用卡嗎?」
她說「誰在躲雨的時候辦信用卡?」
我說「小姐,我這裡有一件二十元的輕便雨衣,賣妳十塊就好。」
她說「都搭訕人了還要錢,不是應該送嗎?」
我說「小姐,妳別再囉嗦了,快把妳的電話給我。」
她說「你這是搶劫,不是搭訕。」
我說「我們等等再去補幾瓶啤酒吧,醉了就一起睡在公園裡,妳睡著了我會抱著妳不讓著涼。」
她轉頭看著我,「趙克愚,你現在是在搭訕還是說真的?」

說真的。我是說真的。

我心裡明明這麼說,但我表現出來的是:「哇哈哈!妳當真什麼啊妳!」我用手指著她,誇張地笑著,很誇張,誇張到連我都覺得自己在演。

我不是演戲的料。

雨停了,搭訕遊戲立刻結束。回到學校之後,君儀跟我說,政業的打檔車她坐不習慣,還是梗梗比較有親切感。

我想回應些什麼,我的腦袋快速地組織,又瞬間崩毀。
我想說我也比較習慣載妳,我想說其實我一點都不希望妳讓政業載,我想說我希望能一直一直載妳,載到畢業都沒關係,我想說如果畢業後妳不嫌棄,我還希望能繼續載妳。

但我什麼都說不出來,我血液裡還有酒精竄流,我腦子裡還有醉意,我想打電話跟百融和凱聖說,他媽的我其實是想選愛情。

「我替梗梗謝謝妳,哈哈。」我說。

哈哈。
趙克愚,哈你個BB槍!

回到宿舍,一陣超強的疲憊感襲來,強到我連澡也懶得洗了,躺到床上想一覺睡到世界末日。

這時手機傳來訊息聲,君儀說,「克愚,你剛剛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我思考了一會兒,回了她兩行字。
「我也在心裡築著堅強的堅牆,一起努力讓自己住在晴天裡吧。」












● 我選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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