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美好的一天

後來,我們想在陽明山迎接晨曦,
但冬天的台北總是陰鬱的,所以太陽連個影都沒看見。

「沒陽光沒關係,我們還是能期待這是美好的一天。」廖神學長說。














一天晚上我接到李夜柔的電話,她說她找不到凱聖,打電話都不接,已經三天了,她很擔心。我安慰著她說,給我一些時間,我聯絡到凱聖再給她回覆。

撥了凱聖的手機,響不到三聲他就接起來了。
「克愚,如果是李夜柔叫你找我的,那你可以掛電話了。百融剛剛也打過了,沒用的。」凱聖說,語氣既堅決卻又疲憊。

「確實是李夜柔叫我找你的,不過你別誤會,我只是問問你是否安全,不是要勸你什麼。」我說。
「放心,我安全地很。」
「喂,大家好兄弟一場,有些問題我就不避諱了。這不用猜也知道你們吵了一大架,原因我不問,我只想知道你這三天是住哪?」
「這很重要嗎?」
「當然啊!改天我交女朋友了,如果碰上一樣的狀況,至少我可以參考你們這些前輩在出事的時候是去哪裡躲吧?」
「我在我同學宿舍裡,打地鋪。」
「是哦!世上只有同學好,對吧!」
「你也是我同學,可惜你離我太遠,我不方便躲你那邊。」
「是怎樣,跑路還要看路途遠不遠啊?」
「幹!我不是跑路,我是受不了了!」他說。

我瞭解他的個性,他的自然是面對任何事都很自然,當然也包括他很自然地告訴自己要放在心裡不想被人知道的話………也會很自然地講出來。

凱聖是個脾氣很好的人,跟我相比大概好十倍,跟百融相比大概好百倍,跟政業比大概好兩百倍,至於廖神學長………我們不跟神經病比,就跳過去吧。我相信他會氣到三天不跟女朋友聯絡肯定是事情大條,我也知道跟他哈啦一段時間他自然會把事情原委清清楚楚地交代一遍。

或許你想問,百融也打過電話,為什麼他沒跟百融講?
其實他有講,我敢跟你打包票。

凱聖說,每次他們要一起出門,幾乎都是他從新莊騎著摩托車到淡水去載李夜柔,從大一下學期在一起到現在已經大四,三年的時間都是這樣的溫馨接送情,天氣好如此,天氣糟也如此,還有一次中午才剛過,天黑得像夜晚一樣,結果不只下大雨,還下冰雹,他忍著被冰砸的痛楚,還是從新莊騎到淡水,只因為李夜柔一件外套忘在他的租屋處,而她隔天急著要穿。

李夜柔生氣,他從沒有跟她翻臉吵架或罵人,他就是靜靜地讓她罵,等她氣消一點再想辦法逗她開心,而且會安慰自己:「她溫柔的時候比生氣多。」
李夜柔心裡難過,他絕對從頭陪到尾,講笑話只是基本款,甚至他做了許多我們覺得很蠢的事,什麼戴面具去買鹹酥雞之類的,目的都只是讓她開心。

他說:「我又不覺得蠢,她開心就好啦!」

我相信凱聖這個人的性格,或許有時候神經大條了點,一些細節不會去顧及。但他真的很喜歡李夜柔,他曾經說過一句話:「我不會謝謝老天爺把李夜柔交給我,因為交給我是對的。」

「但……是不是對她太好了?她變得很跋扈啊。」凱聖說。

事情的導火線是,李夜柔的好姐妹的男朋友約打籃球切磋,但凱聖有支氣管氣喘病,所以他拒絕。這時李夜柔當著其他人的面說:「好弱哦,連籃球都不會打。」

或許這是一句玩笑話,但凱聖說,她的表情看起來是一種嫌惡。

李夜柔跟凱聖在一起這麼久,她當然知道他有氣喘。凱聖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她明知道他的不便,卻還在大家面前說他很弱?

之後的某一天,凱聖提早下課,想去找她一起吃晚飯。
到了她住處樓下,發現她上了一個男生的車。他騎車尾隨,來到一間陽春小麵店,他們一起吃飯,有說有笑,凱聖躲在外面偷看,心中有好多疑問。

那天晚上,他們用電話聊天,李夜柔對這件事隻字未提,凱聖也不知道從何問起,他怕問了有什麼後遺症,而且從頭到尾他們也沒有什麼越矩的行為。

難免,凱聖心裡有了疙瘩。

三天前,她問他:「喂,你要不要考研究所啊?」
「隨緣囉。」他說。這就是標準自然派的人會有的答案。
「隨緣?你竟然說隨緣?林凱聖,對自己的未來有規劃嗎?怎麼一個男人對未來會沒有規劃?」
「妳也知道我很隨遇而安啊,在一起第一天就知道了吧?」
「好,那你至少要回答我你想不想考研究所?還是要先當兵?」
「我好像不用當兵耶,我有氣喘啊。哈哈哈。」

李夜柔這時就爆炸了,「有氣喘需要這麼得意嗎?沒當兵的男人就不是男人!」

講到這裡,凱聖在電話那頭呼了一口好大的氣,我聽得出來,他非常難過。
「有氣喘是我選擇的嗎?有必要把我講得比狗還不如?」
「凱聖,我相信她沒這個意思。我想她是想要知道你的規劃,我猜她應該想知道你有沒有把她放在你的規劃裡。」
「克愚,你不用替她講話。」
「噢!噢!噢!你別誤會,我替她講話沒用,我也不是她的代言人,況且替她講話又沒錢領,我只是不想看你這麼不爽,試著以旁觀者角度分析給你聽而已。」
「這些話百融講過了。」
「是哦!那你覺得有沒有道理?能接受嗎?」
「不能,我覺得她並沒有尊重我,我不想跟不互相尊重的人在一起。而且她還沒跟我解釋為什麼跟其他男生單獨出去吃飯?」
「那你就去問她啊。」
「我會問,我一定會問!」
「我支持你問,但在問之前,你可以先想一想,如果她真的跟那個男生有什麼的話,她現在何必這麼擔心你,又急著找你呢?順勢分手不是比較快嗎?」
「你的意思是,她只是單純跟朋友吃飯?」
「我不是她,沒辦法斷定什麼,我只能說這可能性比較大。」
「但是她最近真的讓我很難過,這不能否認吧?」
「是的,不能否認,所以我支持你,你該去跟她談清楚,就算你要分手,也得談一談吧。」
「我沒說要跟她分手啊。」
「是哦!那你想怎樣?」
「我想冷靜一點再去跟她談。」
「談什麼?」
「談那些她不該說的話,談那些她不該有的態度,談那些她不該有的觀念,談那個男的到底是誰。」
「是哦!那我覺得你現在就可以去談了。」
「為什麼?」
「因為她現在很急,很擔心你,我相信你現在說的話她聽得進去。」
「如果繼續吵咧?」
「那我就陪你戴著面具去買鹹酥雞。」
「你也要戴?」
「沒問題啊!不過我沒面具,你要借我。」我說。

這件事情,政業也知道了。他說我的同學都很「緊繃」(就是「頂尖」的意思),什麼事都要撐到最後關頭,幾乎沒有溝通空間了才要處理。我說這也是一種方法,撐到最後關頭之後溝通出來的結果,有時候就會發現最後關頭後面,還有另一個最後關頭。

「就是極限之外,仍有極限的意思。」我說。
「換言之,就是尿很急很急,急到不能再急,但還是要忍,忍到最後會發現膀胱後面還有另一個膀胱的意思?」廖神學長說。
「你可以繼續白爛,白爛到不能再白爛,但還是繼續白爛,到最後你會發現我的拳頭後面………」我說。
「還有我的拳頭。」政業很有默契地補上我的話。

對了,政業跟那個短髮歌迷好像開始拍拖,兩個人常常講電話講到深夜,政業還會拿吉他對著手機唱歌給她聽,重點是那些歌還沒發表,都是政業剛寫出來熱騰騰的新歌。

當朋友這麼久,我都沒這種福利。
難怪大家都說男人對某個女人產生興趣的時候,眼裡是沒有兄弟跟朋友的。

「那你呢?你會這樣嗎?」丁尹這麼問過我。那天,我們一起到陽明山去踏青。
「我不知道耶,應該會哦!」
「你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還沒交過女朋友的意思,甚至我好像連追女孩子都還沒追過。」
「為什麼是好像?」
「因為我不確定那是不是追啊。」
「所以你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那時候啦。」
「所以……已經過去了?」
「是過去了,也該讓它過去了。」
她看著我,抿著嘴唇,「聽你的語氣,好像不太想讓它過去?」
「這當中不存在想不想的問題,它終究要過去的。」
「所以在過去之前,你還是對這個女孩子有懷念。」
「當然有,我曾經很喜歡她,很喜歡她。」
「只是曾經嗎?聽起來像是現在進行式。」
「是哦!沒有啦,已經過去了。」
「真的過去了?」
「是的,過去了。」我轉頭看著她,點點頭。

這天,她偷拍了我放風箏的照片,就是在相簿裡的第一張。
她說,她在我身上能看見一些寧靜,像是夜裡掛在天邊的月亮,皎潔而無聲。像是沙灘上拍打著的浪花,規律而協調。

她說我有一種與生俱來帶給人的安全感。
我說,她最好跟廖神學長認識一下,他們好像都有通靈能力。

第二張照片,是我跟她在麥當勞裡吃薯條時拍的。
照片裡的我正在把蕃茄醬擠到漢堡紙上,我記得當時我正努力地要做出一坨大便型蕃茄醬,無奈麥當勞的蕃茄醬過稀,很容易就塌了。

這天,她無意中發現我的強迫症,因為我折發票的動作太細膩,太過專心,惹了她的好奇。她要求我把口袋裡的發票拿給她看,於是我掏出一疊發票,全都一樣折法,而且整整齊齊,她看了嘖嘖稱奇。

我告訴她,不只是強迫症,我對數字的敏感遠勝過一般人。
我要她用筆在餐盤紙背面寫數字,幾十位數,上百位數都沒關係,讓我看一次就好,我可以背給她聽。

她原本還不信,第一行寫了自己的身分證字號,第二行寫了三個電話號碼相連,第三行寫了五十四個數字。

而我一一地背給她,她嘴巴張得大大的,久久不能回復。

「你能背出圓周率嗎?」她說。
「我就知道妳會問這個,所以我先跟妳說,一九九八年有一篇來自加拿大渥太華的電文,它說有個十五歲的天才少年叫伯希瓦,他用二十五部電腦連線將圓周率除盡,共計在小數點後第一兆兩千五百億位數。不過我系上教授對此存疑,他說這並沒有獲得證實。而圓周率是有理數還是無理數,我知道有兩個說法,有些人認為圓周率是個無理數,理應除不盡,但有些人覺得圓周率應該是有理數,它會被除盡。」
「克愚,我是唸廣電的,不是唸數學的,你能不能說一點我能聽懂的?」
「沒關係,妳不懂也無所謂,這個去菜市場買菜用不到。」
「所以你到底會不會背圓周率?」
「坦白說,這應該背不完,我只記到小數點後的七十九位,記到這裡,我覺得無聊就放棄了。」我說。

從那天開始,她看我的眼神就不一樣了。

噢!凱勝跟李夜柔怎麼了?
後來,凱聖約我一起到新竹找百融,百融說要帶我們去吃好吃的沙茶牛肉火鍋。那天凱聖把所有跟李夜柔在一起之後的委屈全部都吐出來了,如果那些話可以量計,那麼應該吐了有兩個超大黑垃圾袋那麼多。

我跟百融靜靜聽完後,研判李夜柔因為凱聖的溫柔呵護而罹患公主病。
不過目前還只是小公主而已,還不到皇后病。病況不重,可以根治,因為她現在很擔心凱聖,電話裡盡是「只要他回來,要我怎樣改都沒關係。」的語氣,我們相信她已經思考過自己的錯誤。

第六天,凱聖跟李夜柔鬧彆扭的第六天,凱聖又使出了大絕招。
呃………就是那個……萬年不變的超爛大絕招。

他跑到李夜柔的住處樓下等了四個小時,當她看到李夜柔回來時,他拿著海報走到她面前,她還沒發現,逕自脫下安全帽跟口罩。

直到李夜柔發現他站在前面,兩人四目相接了好幾秒鐘,我相信那一瞬間,他們應該有全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感覺。

凱聖把海報打開,上面只有一行字:「因為我很愛妳,所以我原諒妳。」

好啦,我承認,這次真的算是大絕招。
嗯,是的。百融也這麼說。

對了,那個男的,是李夜柔在美國留學兩年剛回國的哥哥…………















● 我不會謝謝老天爺把誰交給我,因為把誰交給我,都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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