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在睡前打了一通電話給阿關,她還沒睡,接起電話的聲音聽來有些冷淡。
我想這是正常的,當情人之間在冷戰的時候總是會這樣的。

我在大學的時候跟我系上學長一起打麻將,其中有一個學長跟女朋友從高一就在一起了,一直到大四一共七年,他們兩個人的冷戰次數大概有三百次吧,冷戰變成他們的專長。

那次打麻將的時候,照慣例他又在冷戰了,其實從他的放槍被糊的次數就看得出來他跟女友在冷戰,每次冷戰時打麻將他一定是放槍王,但他偏偏不相邪一定要打就是了。

那圈麻將打得很開心,他也跟我們有說有笑,好像冷戰沒影響到他的心情一樣,但當那圈麻將快要打完的時候,他女友打電話來了,他原本很開心的笑臉在看見來電顯示著自己的女友名字時,那表情立刻就變了,連聲音也變了。

他們說了什麼我忘了,我只記得他的聲音超級冷淡,然後他又放槍了,被人家糊了一個混一色碰碰糊,結果把罪怪到他女友身上。

「拜託妳別再跟我冷戰了,我每次跟妳冷戰不只是輸情緒還要輸錢。」他說。

牌桌上其他三個人立刻大笑,「來來來,算一下,混一色加碰碰糊一共八台,外加冷戰台,一共九台。」另一個贏錢的學長說。
「冷戰還要算台喔?」
「要啊!」學長說,「我還沒跟他算我是帥哥台咧。」

當然這是開玩笑的,打麻將這樣算台可能會被打死。

有人問學長說,為什麼這麼愛吵架?吵這麼久幹嘛不乾脆分一分?
學長說:「因為分了也不知道會不會遇到更好的。」

我也不知道在阿關之後會不會遇到更好的,我只知道一定有更好的,但我應該沒那個命去遇到。

所以在電話裡,我跟阿關說:「該把問題解決一下了。」
『解決?有辦法嗎?』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問題也是人製造出來的。』
「所以世界才會這麼有趣啊,總會有解決不完的問題,大家都忙著解決問題。」
『那你覺得我們該怎麼辦?』
「就過節啊。」
『這麼好?』她笑了出來,『你肯妥協啊?』
「不,我不要妥協。」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是要跟妳商量,我們可以過節,但不要過那些被別人規定的,卻一點意義也沒有的節。」
『那什麼是有意義的節?』
「我們的節就是有意義的。」
『什麼是我們的節?』
「我們在一起的那一天,我們第一次牽手的那一天,我們第一次接吻的那一天,我們第一次一起出國玩那一天點點點的很多很多。」
『嗯。』
「然後我們在一起走得越久,故事寫得越長,妳就會發現每一天都是我們的節,那天開始,我們就跳脫過節這個問題了,再也沒有什麼節比我們的每一天更重要了。」
『我覺得你口才真好,在銀行做內部行政工作對你來說實在是太大才小用了,你應該去做業務的。』她說。
「怎麼說?」
『你剛剛說的聽起來很美,但好像是在挖一個陷阱讓我跳。』
「哪有?」
『有啊!這就表示每一天都是我們的節,所以我們就不用再過節了。』
「這就是我的意思啊。」
『這是你的詭計。』
「就當它是個詭計好了,妳要上當了嗎?」
『嗯………………』她說,『讓我考慮一下……』
「妳看!這樣就是一個節了!」
『什麼節?』
「葉玉涓考慮節。」
『哪有這種節?』
「為什麼不能有?」我說,「別人都能定什麼情人節耶誕節,為什麼我不能定葉玉涓考慮節?」
『那今天也可以是林士弘挖陷阱讓葉玉涓跳節。』
「可以啊!」
『那明天呢?』
「明天就是冷戰結束準備約會節。」
『要去哪裡約會?』
「明天再想,我們有的是時間。」我說。

是啊。我們有的是時間。
這些時間不是用來冷戰的,一點意義都沒有。

但這天約會發生了意外,我想都沒想到的意外。
我們去了一家海產攤慶祝冷戰結束,跟我們同行的還有同事甲乙丙丁四個混蛋………啊不,是可愛的人。

一行六個人點了一桌的菜,還叫了啤酒,大家盡情地喝盡情地聊,不知酒過幾巡,好像大家酒量都還不錯,看了看地上的啤酒瓶,六個人喝了十八瓶,嗯,這算是還好而已。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隔壁桌的跟另一桌的客人發生了爭執,髒話滿天飛,碗跟湯匙、筷子也滿天飛,幾個人打成一團,周圍的客人都散了,然後有人亮了刀子,那是一把比水果刀還要大一點的刀子,不知道他是去哪裡生出來的,我猜是去廚房鏗來的,這時我們看情況不對想要閃人,但慢了幾秒鐘,我就掛彩了。

跟了我三十四年的第六根手指頭被削去,非常平整地被削去。醫生說就算是手術切除,最多也只是做到這樣而已,那個人砍我這一刀真是俐落。聽到醫生這麼說,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我只是感覺到右手一陣冰涼刺痛感,血就噴在阿關跟同事丁的臉跟衣服上了,然後下一秒一陣很強烈的痛覺傳到大腦跟全身,我趕緊用左手壓住右手,血從指縫中流出來,阿關尖叫了一聲,沒幾秒眼淚就掉下來了。

老闆跳出來大喊他已經叫了警察,要那些打架的人住手。
他們似乎根本不在意我的手指頭已經被他們奪走了,繼續罵他們的打他們的,同事甲把我掉在地上的手指頭撿了起來,他問我「我沒撿過手指頭耶,你…………痛不痛啊?」

幹你媽的這是什麼爛問題?
就像記者在人家家裡發生災難時問人家會不會很難過一樣地白爛。

警察來了,救護車也來了。
醫護人員替我的手做了緊急處理,然後跟店家要了冰塊跟塑膠袋,然後斷指裝進去。

到了醫院,醫生替我止了血,問我要不要接回去的同時突然發現我右手還有五根手指頭。

「你………」
「對,」我點點頭,「那是第六根。」
「那………你還要……?」
「我想,不需要接回去了,」我說,「大概這就是它跟著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使命吧,它的工作結束了。」

愛哭的阿關哭了半個晚上,我爸媽也趕到醫院來。
他們看見我沒事都鬆了一口氣,也一直在說治安真是有夠差的,連在吃飯都會被砍,真是莫名其妙。

可是我一直覺得很神奇,為什麼我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其他的傷,就是這本來就多出來的部份被切掉了。如果當時我再慢一秒鐘,是不是整個右手掌都會被削掉?或是我朝不一樣的方向跑,是不是就會被砍到頭或是脖子或是身體?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那個卜卦阿婆說那是我在天堂的武器,現在我的武器被繳了,人也平安無事,這表示我可以回天堂了嗎?

想到這裡,不禁開始發笑。同事跟阿關問我在笑什麼,我搖搖頭說沒什麼,只是想到個無聊的事而已。

警察在醫院裡替我做了一些筆錄,然後問我要不要告他們。
「這個告下去還蠻大條的喔。」警察說。
「蠻大條的?」
「就是贏的機會很大,不是過失傷人就是重傷害,如果檢察官比較狠的還會直接要求起訴殺人未遂,不管是哪一條都不只是刑事要判刑,民事也能求償啊,會賠不少錢喔。」
「喔。」我說。

然後我考慮了幾天,對方跑到我家來道歉還送了錢跟一些禮物補品,說那天是喝醉了才壞事,對我實在是很抱歉,於是我決定不告了。

不告的原因是他即使逃過我這一告,也逃不了跟他打架那一桌的人那一告,而且還有店家的那一告,這下罪責可能有好幾條。

我的手傷整整花了一個多月才慢慢癒合,阿基說看見我少了一根手指頭很不習慣,阿關也是,每一個認識我的人都是。

連我自己也是。
我不再是那個身體有缺陷的人,我跟每個人一樣都只有十根手指頭了。

曾經我以為如果哪天那多出來的手指頭不在了,我的人生應該就會不一樣,但是其實並沒有,這世界不會因為你少了什麼就不一樣的,也不會因為你多了什麼就不一樣。而且就算你當下就問我「你期待怎樣的不一樣?」坦白說,我也回答不出來。

阿關說,她每次跟我牽手的時候都會習慣有它在,現在沒有了,好像自己交了一個新男友,沒有第六根手指頭的新男友。

『這天不要叫做冷戰結束準備約會節了。』她說。
「那不然要叫什麼?」
『要叫做林士弘斷指節。』

但我想了一想,我決定替它改個名字。

「叫小弘再見節吧。」我說。










* 這世界不會因為你少了什麼就不一樣的。*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hiyaw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