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 考試

是啊,是啊,人生就是一個考場啊。
每天都有不一樣的考試呢。

等到真的鐘聲響起,交卷的時候到了。
你就會回到老天爺的面前,跟他領回你的成績單。

只是大部份的人都是考不及格的。

不及格耶?怎麼辦呢?那就重考啊。

然後你又回到人間了,
從另一個媽媽的肚子裡生出來,
就是進了不一樣的考場了。

既然考場都不一樣了,題目當然也會不一樣。














莊小婷搬到我們社區裡兩年之後我才知道她成為了我的鄰居。

她住在I棟,那是在我家F棟的正後面,停車場的出入口跟我家完全不同方向,而且那邊也有一個出入的門,所以才沒什麼機會碰到她。是在某一個剛下班的晚上,我在社區大門跟阿基打屁的時候看見她的。

她剛從一部汽車上面下來,起初我還沒認出她來,只是看見一個長髮飄飄,長得很漂亮的小姐而已,因為她漂亮所以多看了兩眼,卻越看越眼熟。

「莊小婷?」我不是非常確定的叫了一聲。
她轉過頭來,『咦?』她的眼神告訴我她也沒認出我是誰。
「我是林士弘。」
『嗯?林士弘?』
「妳完全忘記我了。」
『我………』她還在認。
「我們是高中同學。」
『耶?』她好像有點印象了。
「妳看。」我伸出我的右手讓她看。
『啊!』她指著我多出來的手指頭說,『你是林士弘耶!』她開心地笑了出來。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
『你真的是林士弘耶。』她還在笑。
「我是啊。」
『你怎麼在這裡?』
「喔!」我突然想惡作劇一番,「我在賣房子啦,剛好帶客戶來看房子。」我說。
『真的嗎?』她驚訝的一直笑著。
然後旁邊的阿基搭腔了,「你不是在銀行上班嗎?什麼時候在賣房子我都不知道?」

該死,這個笨蛋。

「哈!」我傻笑了一聲。
『喔!你騙我!』莊小婷說。
阿基又搭腔了,「他住在這裡啦,他住在F棟。」他指著我家的方向。
「好啦好啦,沒人叫你幫我回答,你給我閉嘴。」我堵住阿基的嘴巴,然後把莊小婷拉到旁邊。

「妳怎麼在這?」我問。
『我住在這裡啊。』她說。
「啊?怎麼可能?」我很吃驚地,「我在這裡住了二十幾年了,沒見過妳啊。」
『我兩年前搬來的,我爸媽還是住在老家啊。』
「所以妳現在自己住啊?」
『不!我跟我先生跟孩子。』她說。
「妳結婚了?」
『對啊,都五年了。』
「妳有小孩了?」
『對啊,都已經上幼稚園了。』
「所以剛剛開車的……?」
『是我先生啊。』
「妳的長短腳……?」
『早就治好啦。』
「是我的錯覺嗎?我怎麼覺得妳現在講話有點外國人的味道?」
『你的感覺真敏銳,』她笑著說,『這是被傳染的,我先生是美國人。』
「喔買尬………」我好驚訝,「所以妳生了一個……」
『對,是混血兒,但不是一個,是兩個。』她笑著說。

然後她邀我去她家等她先生帶小孩子去買玩具回來,我說時間晚了改天再說。於是過了幾天我們才相約到她家去。

看見她的先生跟她的孩子,真的讓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明明曾經跟我是同學的人,現在她的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那對混血兒雙胞胎真是漂亮。琥珀色的眼睛,好長好長的睫毛,完全就是白人的膚色,頭髮有點紅又有點褐這樣。

莊小婷跟我介紹了她的先生麥克,一個一百八十五公分的壯漢,卻說著一口非常好的中文跟台語,還會一點客家話。

小婷還跟我說了一個笑話。
她說她先生剛來台灣的時候,是在美語補習班當老師的,因為一待就是好幾年,為了融入台灣的生活環境,所以很多外籍美語老師都會替自己取一個中文名字。

麥克在跟小婷求婚的時候就說他要跟她的姓,要叫她爸爸為爸爸,要叫她媽媽為媽媽,為了表達對小婷的愛,他決定取中文名字叫做「莊我愛」。

『因為在美國姓是擺在後面的,所以他叫莊我愛,翻成美國話就是我愛莊。』小婷說,『後來我把這個故事告訴我朋友,我朋友就替他取了一個外號,叫“很愛裝”。』

聽小婷說,這個名字徹底地影響了她的兩個兒子,『因為他們真的很愛裝,根本就是專長。』她說。

然後她就表演給我看,『來!』她把兩個兒子拉過來,『你們的專長是什麼?』
似乎還有點怕生的他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對方,然後在偷笑,想說又不敢說這樣。

『啊!我都忘了,』小婷說,『來!先叫叔叔!』她說。
「uncle!」兩個小朋友很有精神地一起說。
『叔叔是台灣人,用中文啦!』
「uncle!」他們還是用英文說。
『不是叫你們用中文嗎?』
「I can not speak chinese。」他們竟異口同聲說出「我不會說中文」。
『OH!Really?Now we talk in English,OK?』小婷說現在我們都用英文說話囉好嗎?
「我才不要!」其中一個大喊著,「我也不要!」另一個就跟著搭腔。
『你們剛剛不是說不會說中文?』
「現在會了啦。」他們頑皮的笑著。
『好,叫叔叔。』
「uncle!」他們說。

才四歲的小孩就這樣,真是有夠白爛的。不過笑死我了。
然後小婷就問了其中一個:『葛格,你叫什麼名字?』

「Tim。」
『中文名字啦!三個字的那個。』
「TimTimTim。」………………他是說了三個字沒錯……………
『那你咧?底迪。』小婷問了另一個。
「Jack。」
『中文名字啦!三個字的那個。』
結果他頓了兩秒鐘,說「周杰倫」。

我跟小婷笑了出來,他們的爸爸則不以為然的說,「如果你是周杰倫,那我就是麥克傑克森了!噢!!」然後就開始學起麥克跳舞。

然後Tim就說「如果你是麥克傑克森,那我就是海綿寶寶了!」
然後Jack就說「如果你是海綿寶寶,那我就是派大星了!」
然後麥克就說「那我就是蟹老闆!」

然後父子三人就又搔癢又裝鬼臉的玩起來了。

小婷問說,『你們還沒跟我說你們的專長是什麼?』
「是打架。」Jack說。
「才不是啦,是唱歌!」Tim說。
「哎呀是跳舞啦!」Jack說。
『都不是,』小婷糾正了他們,『快點說實話。』
「是裝死。」Tim說。
『對,來裝死給叔叔看。』小婷說。
這時候Jack反駁了,「不是啦,裝死的是爸爸。」

然後麥克在一旁說:「裝死是我嗎?」
「因為媽媽每天早上都對爸爸說你不要再裝死了,快點起床去上班。」Jack說。

這天我被Tim取了一個新綽號,叫做六根叔叔,想也知道,他們是因為我的右手才這樣叫我的。莊小婷罵他們沒禮貌,我說沒關係,這本來就是事實,我並不覺得有六根手指頭是一件很丟臉的事。

就像我退伍之後剛到第一家公司去應徵的時候,遇到一個態度不是很好的面試官,他先是嫌我的學校不太好,然後炫耀著自己是美國芝加哥大學畢業的,接著又嫌我的履歷表寫得不太好,然後炫耀著說最好能交一份英文履歷才叫做有競爭力,然後他盯著我的右手問我,那第六根手指頭有感覺嗎?

而我的回答是:「如果它被歧視的眼光盯著,就會有感覺。」
面試官臉紅了一陣,卻沒有說對不起。

想當然這間公司我就沒有被錄取了。

第二間問起我第六根手指頭的是一家外國銀行,他們問的不是有沒有感覺,而是打算什麼時候去手術切除它。

「我並沒有打算手術它,至少目前沒有。」我說。
「為什麼?」面試官說。
「它並沒有帶來什麼困擾。」
「包括面試嗎」
「是的。」
「但那看起來感覺有點恐怖。」
「恐怖?」
「是的。」他點點頭。
「面試官,我幾歲它就跟著我多久了,從我一出生它就跟我在一起,除了我國小國中那些幼稚的朋友同學之外,沒有人說過它恐怖。」
「喔,是嗎?你的意思是在說我很幼稚囉?」他說。
「你的意思是在說我很恐怖囉?」我說。

然後我就被轟出面試室了。
想當然,這間公司我也沒有被錄取。

我實在沒辦法了解多一根手指頭這到底有什麼難以被接受的。其實我感覺這就像戴眼鏡一樣,多了兩個眼睛這樣,只是戴眼鏡的人很多,所以見怪不怪罷了。

我問小婷,如果她的長短腳沒有被治好,她會不會結婚?會不會跟麥克在一起?
她說她跟麥克是在美語補習班認識的,那時候她才剛手術完沒多久開始復健而已,所以麥克陪她走過長短腳的最後一段日子。

『就算我不是長短腳,我是缺了一隻手或是一隻腳,我都會跟他在一起。』她說。
『我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一樣,我只不過被老天爺多了考了一個試罷了。』她說。

啊,她說的真好,我被這句話深深感動。

是啊,是啊,人生就是一個考場啊。每天都有不一樣的考試呢。
等到真的鐘聲響起,交卷的時候到了,你就會回到老天爺的面前,跟他領回你的成績單。

只是大部份的人都是考不及格的。

不及格耶?怎麼辦呢?那就重考啊。
然後你又回到人間了,從另一個媽媽的肚子裡生出來,就是進了不一樣的考場了。
既然考場都不一樣了,題目當然也會不一樣。

至於重考會不會及格?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就連打分數的老天爺也不知道的。
因為你面對的題目都不一樣了,這是一張新的考卷,而答案永遠只有你在寫,永遠只有你知道。

這或許就是佛家說的輪迴吧。
但輪迴聽起來像是一種懲罰,但考試聽起來就和善得多。
因為考試是給你機會啊。

就像薛杯杯一樣,老天爺給了他一個考試,要他等兒子回家。
就像黃老師跟呂老師一樣,小湘君的殘缺使他們身為教育者的人更深入地去了解什麼才是真正的教育。
就像二十年沒說話的顏婆婆一樣,她的兒子媳婦失去了爸爸,對她更是孝順。
就像小兒麻痺畫家一樣,老天爺讓他挑戰更難的「用萎縮的左手畫畫」。

對我們來說,我們並沒有失去什麼,反而獲得了別人沒有的機會。
就像我遇到她沒多久之後她跟我說『我反而覺得你賺到了』一樣。

這個她不是莊小婷,也不是小璇。
是我後來的女朋友,叫做葉玉涓。

『三點水,涓涓流水的涓。』第一次她介紹自己的名字時說。









* 我們並沒有失去什麼,反而獲得了別人沒有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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