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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基的小邁終於被操到引擎爆了。

那天我跟阿關兩個人剛從電影院出來,剛要把轉成無聲無震動的手機調回有聲有震時就接到他的電話。

「小邁在冒煙耶,你有認識的機車行嗎?」阿基說。

我跟阿關很快地趕到他機車拋錨的地方,在捷運中央公園站附近,是我最喜歡的一個站,它的站體是用特殊材質金屬一體成型,也就是沒有任何接縫,打造成的一片像是正要起飛的翅膀的樣子。

我們到了的時候,便當西施陪著兒子坐在城市光廊的七彩燈廂上面,她看見我的時候站了起來向我點點頭,然後看了阿關一眼,也笑著跟她點點頭。

我向便當西施介紹了一下:「這是我女朋友葉玉涓,我都叫她阿關。」
然後我要向阿關介紹便當西施的時候卻不知道怎麼說了。

第一,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第二, 我不知道該說她是阿基的朋友還是阿基的女朋友。

但是她很有禮貌地自我介紹,『葉小姐妳好,叫我惠瑛就好。』她說。

阿基在旁邊看著已經停止冒煙但還是發不動的小邁,他的神情有點落寞。
他說小邁跟著他南征北討兼跑給警察追已經十幾年了,現在看它這樣,覺得有點想哭,非常不忍心。

我說我認識的機車行離這裡很遠,用牽的可能要走很久,他說沒關係,他一定要親自送小邁「進醫院」,要我帶路。

無奈之下我只好請阿關先騎我的機車幫我送便當西…………啊不!是惠瑛回家,然後我再去阿基家接她。她樂得很,因為有小孩可以玩。

不知道為什麼,她好喜歡小孩子。

這天我跟阿基走了一個半小時,在路上我們聊了很多,他說便當西……啊不,是惠瑛,已經習慣了到現在還沒改口。

他說在惠瑛來找他到現在這一個多月裡面,他的生活好像不一樣了。

「我覺得你以前說的對。」阿基說。
「我說了很多,你指的是什麼?你是笨蛋這句嗎?這句肯定是對的。」我說。
「這句當然是對的,我確實很笨,但你有另一句說得更好。」
「哪一句?」
「我需要被需要。」他說。
「這已經好幾年前說的了。」
「我好幾年後才感覺到啊。」
「喔!」我點點頭,「是這樣啊。」
「我覺得惠瑛很需要我。」
「嗯?」
「我是說現在啦,說不定她過一陣子又會回去她先生家,但是她現在需要我,我覺得感覺很好。」他說。
「所以你們現在的狀況是?」
「什麼狀況?」
「我的意思是說………」我吞了一口口水,「你們現在是在一起嗎?」
「咦?」他歪著頭,「這我倒是沒想到耶。」他說。
「哇銬……你不只是笨蛋,還是隻恐龍耶。」
「什麼意思?」
「反應極度遲鈍的意思。」
「我是真的沒想到啊。」
「我直接問好了,她在你家睡哪裡?」
「睡房間啊。」
「你的房間?」
「她的房間啦。你忘了我家有兩間房間嗎?」
「我以為其中一間是便當少爺在用的啊。」我說。
「是她在睡的。」
「所以你們沒在一起?」
「我真的沒想到,我今天回去問一問好了。」
「不不不,」我連忙搖手,「不用了,你當我沒問,你也別亂想。你們的關係就順其自然吧,我相信她也是這麼希望的。而且她還算是有夫之婦,跟你在一起好像不太好。」我說。
「不過你這麼一講,我想到是有一天晚上啦,她哄便當少爺睡覺之後跑來客廳靠著我看電視,然後沒多久就睡著在我大腿上啦,我那時有一種幸福的感覺,但是沒多久我也睡死在沙發上了,她隔天早上跟我說我流口水流到她的臉……」他說。
「幹!你怎麼用口水幫人家洗臉?」
「我怎麼知道?我睡著了啊。又不是故意的。」
「好噁……」我說。
「我也覺得很噁啊,哈哈哈……」他自己說自己笑了出來。

「所以她現在在家都在幹嘛?」我問。
「就帶小孩啊,她前兩天說她想去找個工作,順便把名字改掉,不然怕她夫家又會找上門。」
「我是覺得直接離婚比較快。」
「我也是這樣想,但是她說她怕回去辦離婚手續的話她夫家不放人怎麼辦?」
「喔……這個警察跟民事法庭可以幫上忙。」
「真的嗎?」
「是啊,她並不是第一個發生家暴悲劇的女性,也不會是第一個怕回家辦離婚手續的女性,這種情況一定有解決方法的。」
「你真聰明耶,士弘,什麼事問你都知道,萬事博!」
我搖搖頭,「別誇獎我,萬事博這種帽子對我來說太大頂,而且我不是什麼都知道。」我說。

「那我再問你,你覺得她能找什麼工作?」
「基本上應該找不到工作。」我說。
「為什麼?她還有唸到高中耶。」
「不是學歷問題,而且高中學歷也偏低了,我的意思是她一個女人帶著三歲小孩,我想沒什麼工作適合她。」
「所以是小孩的關係。」
「你想想,就算小孩不會影響她的工作,那她上班的時候便當少爺怎麼辦?」
「託人家帶。」
「託誰?」
「保姆啊。」
「這是個好方法,但保姆一個月多少錢你知道嗎?」
「不知道。」
「高雄的行情,最便宜大概是一萬四到一萬六。」
他聽完長長地啊了一聲,「這麼多啊………」他說。

「所以她至少要找一個三萬塊左右的工作,一半付給保姆,一半拿來當生活費,對吧?」我說。
「沒關係啊,我可以養她!」
「你一個月薪水多少錢?」
「三萬!很多吧!嘿嘿嘿!」瞧他驕傲的。
「那便當少爺幾歲了?」
「三歲!」他用手比了一個三,但他似乎忘了自己在牽著機車,車子差點失去平衡倒下來。

「那他明年要幹嘛?」
「什麼要幹嘛?」
「明年要上幼稚園,對吧?」
「對!」
「幼稚園一個月多少錢知道嗎?」
「不知道。」
「六、七千塊左右,好一點的學校兩三萬的都有。」
他聽完又長長地一聲啊,「連幼稚園都這麼貴喔?」他說。
「你真是個吃米不知米價,活在現代社會的原始人。」
「那怎麼辦?」
「不怎麼辦,你好好地工作,我來替她看看有什麼適合她的工作,找到了我再跟你講。」
然後他轉頭看著我,「謝謝。」他說。
「不用謝。」我說。
「謝謝……」
「不用謝啦。」
「謝謝…………」
「我都說不用謝了,你很無聊。」
「有你在真好,士弘。」他一副要哭的表情。
「三八……」我說。

在十點半的時候終於到了那家機車行,老闆跟一些朋友在店裡泡茶,鐵門都拉下來一半了。他見著是我,笑了出來。

「哎唷!士弘!好久不見喔!」老闆說。
「老闆你好,好久不見!我帶我朋友來,他的車子已經不能動了。」我指著阿基的小邁。
「老闆!你一定要救救它!」阿基激動地說。

以老闆的專業,隨意這裡轉轉那裡瞧瞧就看出端倪了。

「這引擎爆掉了啦,車子這麼老了,還要修喔?」老闆說。
「要!一定要!」阿基說。
老闆看了看阿基的表情,他笑了出來,「你這種捨不得把車子丟了的客人我見多了,這個喔,要修很簡單,但是我要先跟你講,這台車現在當中古車賣沒人要買,你要賣我我也不收,如果你牽去報廢還有資源回收獎勵金一千塊錢,但是要修大概要上萬塊。」老闆說。
「不管,我還是要修!」阿基說。

這時我拉著阿基,「你數學不太好喔,拿一千塊跟花一萬塊哪個好?」我說。
「可是我想修理它。」
「你可以買一部新的,不一定要修理它。」
「可是我真的想修理它。」
「我知道你想修,但你算一下,買一部中古車不到三萬塊,最少可以再騎個七年、九年的,把小邁修好頂多再撐兩年,你想一想吧。」
「我算起來好像差不多。」
「………阿基,你的數學老師會哭……」我說。

後來他還是決定修理小邁了,前前後後一共花了一萬四千多,包括把一些其他快要爆炸的零件換掉。

我該說他這是有情有義的好青年呢?還是說他倔強的很可愛?
對不起,在他身上我用不了太有情感的詞,所以我直接跟他說「你的數學老師真的會哭」。

車子花了三天修理,他這三天都是騎著我借他的破爛腳踏車上下班的。
車子修好那天是我騎機車載他去牽的,他感覺很興奮,好像要跟死裡逃生的小邁重逢了。

我想我會一直記得阿基當時的表情。
一個三十幾歲的大男人,有著一臉孩子的稚氣,站在修好的小邁旁邊傻笑著,彷彿他救了一個老朋友,就像他救了惠瑛一樣。

但是這期待重逢的興奮表情,很可惜的,在另一個人的身上看不見。









* 這就是人生,每個人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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