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再也不想見到我的人,名叫姚玉華。
再也不想見到我,是她說的。這是廢話,我知道。

但還原事發當時她所說的並不是這麼簡單這麼短,而是很長一串。奇怪的是我記得當中大部份的字句,尤其是那些難聽的字眼。

『程凱任,我從不知道叫出一個男人的名字需要這麼大的勇氣,而感覺卻這麼地噁心!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再也不要看到你這張操他媽噁心的臉!你最好去死!現在就去死!馬上!操你媽的!』

對,這是她說的。但這不是完整版,大概是百分之八十的版本。

她為什麼這麼恨我?我想這是每個聽這故事的人都會好奇的問題。
既然好奇,我就直說了。

我跟她分手,沒多久之後跟她最好的朋友在一起,而她誤以為我們早就暗通款曲。
故事說完,下臺一鞠躬。

我是說真的,故事就是這樣,我真的想就這樣下臺一鞠躬。
但她不肯,她不希望我下臺一鞠躬,她真的像個奪命鬼魂一樣,那一陣子拼了命地騷擾我,還有做出一些讓人無法接受,甚至可能無法處理的事。

其中一次,她打電話來說要跟我好好談談,我當然答應了!立刻!完全沒有猶豫!「好好地談」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多麼需要的一件事,像是在沙漠中走到快渴死了然後有人要送你一瓶礦泉水一樣的求之不得。

到了她住處附近的一個公園,她坐了下來,時間是剛過十二點的凌晨,我聞到她身上濃濃的酒氣,混雜著應該是剛噴到身上的香水味。我以為她醉了,但她在電話中說話正常,見到她之後,走路和動作也一點都沒有喝醉的感覺,本想問她是不是醉了,但我怕這話可能會刺激到她什麼,所以沒問出口。一陣沉默之後,我才剛要說話,她就要我閉嘴,然後拿出刀子,我根本沒看見她把刀子藏在哪裡,那是一把銀色的小美公刀,她拿出來,迅速地打開,然後直接割破她的手腕。

那驚嚇的程度讓我全身的雞皮疙瘩從腳底衝到頭皮的速度大概只有一秒,如果雞皮疙瘩有引擎,那麼我肯定會聽到類似F1賽車的高亢聲浪。

所幸割得不算太深,但血流不少,我叫了救護車送她到醫院,她在車上甩了我好幾巴掌,皺著眉頭掉著眼淚卻沒有哭出聲音,她的血也同時甩在我的臉上和頭髮上,還有我旁邊救護人員的臉和口罩上面。

「小姐,請妳不要激動。否則我要替妳打鎮定劑了。」救護人員一邊說一邊擦掉噴到他的血跡。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會替她打鎮定劑,我猜他是嚇唬她的,但我當下卻希望他真的給她來一針。

「你確定她是你女朋友?」救護人員看了我一眼,懷疑地問我。
「……」我沒說話,當下我最好不要說話,因為我猜說什麼都會引起她的不爽。
「不愛惜自己的人,叫別人怎麼愛?」他看了我跟姚玉華一眼,然後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幾句。

我也是有了那次的經驗才知道醫院會通報警察來處理這樣的自殺案件,我就這樣被留在警察局裡作筆錄,但我想警察沒有在作筆錄,他只是在問問題,確定她是我的朋友,確定我們之間的關係,還有確定那一刀不是我的傑作。

一直到天快亮了我才離開警局,而我不敢回家。我衝回醫院,她躺在急診病床上睡著,點滴針頭插在她的手背上。

過沒多久她醒了,原本緊繃的眉頭鬆開了,然後又纏得更緊,她用手扶著自己的額頭,『我頭痛……』她說。

醫生告訴我她喝了酒,加速了血液循環的速度,出血量比沒喝酒的時候會多一點。而她那一刀幾乎就要割破動脈,經縫合止血後已經沒什麼大礙。

「我想她是有計畫這麼做的。」醫生說。
「嗯,我知道。」我這麼回答他。但我心裡想的是:「幹你媽的這不是廢話嗎?誰會半夜帶著刀子出來,然後突然一時興起想說來自殺一下好了?」
「在這之前她受了什麼刺激,你知道嗎?」
「我們上個月分手了,我想你要問的刺激是這個。」
「在這之前,她有過類似自我傷害的舉動嗎?」
「沒有。」
「她有沒有在服用精神方面的藥?」
「沒有,至少就我所知是沒有。」
「所以她本來是正常的?」
「是的,除了分手後情緒比較不好控制之外,其他都是正常的。」我說。

是的,她原本是個正常的女孩子,至少在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是的。

她是我的同事,我們一起在我爸的公司裡工作。當初她來應徵行政助理,她的好朋友還有陪她來,叫余涵香。

她們從唸書的時候就是好朋友,那感覺大概就像我跟恆豪一樣,只是時間沒有我們這麼長。她們都是台南人,畢業之後上台北找工作,像兩個懷抱著未來會很美好的夢想的小女生,她們期待台北的花花綠綠會為她們社會新鮮人的生活帶來一點不一樣的注入。她們租了同一棟老舊的公寓,兩房一廳一衛,有個只能讓一個人通過的小陽臺,還一起養了一條小狗,母的,叫噗噗。

剛開始認識姚玉華的時候,只覺得這女孩子很天真,腦袋不算聰明但作事很認真,主管交辦的事項她總是全力以赴,不過別人只要半天就能搞定的事,她總會做到中午過後,結果就是沒時間吃飯,繼續下午的工作。

因為她的座位離我不遠,當我看到她時常中餐沒吃一直忙進忙出,基於同事情誼,我會在吃完飯之後順便買個便當給她。

她會不好意思地說謝謝,然後問我多少錢。我買的是八十塊的便當,但我總會說是六十塊。『人家說台北的物價比較高,感覺也還好嘛。』她說。

我就說她是個天真的女生吧。

有一陣子,跟我比較熟的同事誤會我在追她,大家卯起來替我們兩人製造機會,什麼電影優待券、某餐廳的兩人套餐八折券之類的一直丟過來,後來我才知道他們誤會了,把那些券都退回去,謝謝他們的幫忙。

我並沒有告訴她我是董事長的兒子,應該說我從不曾在任何一個同事面前提過我是董事長的兒子,不過同事久了,這種事瞞不住,就算她是公司的新人,過不了多久她也會知道的。有一天我又買了便當給她,在電梯門打開時看見她就站在外面,我把便當遞過去,她紅了臉,像顆快要過熟的蕃茄。

『小老闆,你不要再買便當給我了,我受不起的。』
「小老闆?」
『你不要以為你沒說我就不知道。』
「喔。這樣啊……」我點點頭,「但妳不要這樣叫我,我不是小老闆。」我說。
『你是老闆的兒子呀。』
「那又如何?老闆是我爸,不是我。」
『以後老闆就是你了。』
「那跟現在沒關係,現在我是妳同事而已。」
『但我不覺得你是我同事。』
「那我請問妳一下,妳吃下我第一次幫妳買的便當時,妳是不是覺得我是妳同事?」
『是,一個好同事。』
「那第二個便當呢?」
『也是好同事。』
「第三個便當呢?」
『還是好同事。』
「那既然都是便當,為什麼知道我是老闆的兒子就不是同事了?」
『因為我已經知道你是誰啦。』
「好吧,隨便妳,妳真無聊。」我說。

我把便當交給她,頭也不回地往我的位置走去。
接著我聽到她的高跟鞋聲音扣扣扣地接近。

『欸!你是什麼星座的啊?』
「問這幹嘛?」
『就問一下啊。』
「不要問,無聊。」
『講個星座而已有那麼難嗎?』
「吃飽沒事座。」
『………沒有這個座……』
「公車博愛座。」
『這個老梗了,換個新的。』
「霹靂九皇座。」
『這是什麼?』
「哈!不知道了吧!」
『不知道就不知道啊,聽起來很無聊,一定是很無聊的東西。』
「妳這話會被霹靂布袋戲迷罵到臭頭。」
『你是霹靂布袋戲迷嗎?』
「不是。」
『可惜了,我想看你怎麼把我罵到臭頭。』
「……」
『哎呀!講一下啦!你是什麼星座的啦?』
「為什麼一定要問?」
『我好奇啊!而且我對星座很有興趣啊。』
「真的啊?」我故意睜大眼睛,表現出很驚喜的樣子。
『真的啊!我很有研究喔!』
「是喔!這麼巧啊!」我繼續那副表情,然後瞬間變臉,像消了氣的皮球,「剛好我對星座沒興趣,告辭。」我說。

接下來幾天,她每天都一直問我星座,她越問我就越不想講。並且我還在公司發了內部的mail,要所有同事不要告訴她我的星座,為此我還自掏腰包買了一堆飲料來酬謝同事們的守口如瓶。

但不到一個禮拜,就有人喝了飲料不辦事,忘恩負義洩口風。

『啊哈!你是處女座的!』一天下午,她突然跑到我座位旁邊,像是中了什麼愛國獎券一樣的喊著。

這話一說完,我聽見好幾聲噗嗤在我四周響起,然後看到好幾個同事的肩膀不停地在發抖憋笑。

「知道了又怎樣?」我說。
『高興啊!這世上沒有藏得住的秘密的!你可以用飲料賄賂別人不講,我就不能用其他手段收買情報嗎?』
「可以,妳高興就好。」
『哇哈哈哈哈!』她一邊笑一邊離開我身邊。四周的同事肩膀繼續發抖著。

我立刻就發了一個新的mail,獎勵是夜市吃到飽一份,懸賞出賣我的人的姓名。

然後在接近下班時間,我收到了一封Re:

寄件者:xxxx@xxxx.com.tw
收件者:xxxxxxx@xxxx.com.tw
主旨:Re:揪出誰出賣我星座的人!懸賞夜市吃到飽一份。
內容:

那個人是我。你要請我吃夜市啊。

幹!出賣我的是我爸!














* 不過他沒有喝到我買的飲料,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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