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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信讓我愁悵了好幾天,心情像下跌的股市持續低迷,雖然不至於食不下嚥,卻食無其味。

過了好幾天我才打電話給余涵香,周年紀念日也已經過了。
不過電話沒打通我就掛了,因為老實說我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她已經決定了,那就這樣吧。」我心裡這麼說著。

而我又累了。

在姚玉華身上感覺到了疲累,在余涵香身上也感覺到疲累。
雖然兩個人帶給我的感受不同,而且相差甚遠,但既然已經累了,心裡的無力是相同的。

我回了她一封短短的信,沒說太多的什麼,也沒有挽留的字眼。
從林梓萍離開我之後到現在,我的感情空窗期都不長,一段接一段,一個接一個,像是孤獨的接力賽。

或許我不應該挽留別人了,該挽留那個最原始的自己。
本來我並沒有相信或期待愛情是什麼樣子的,但我也從不希望自己的愛情把自己搞得很糟糕。既然已經走到這裡,那就讓自己休息吧。

涵香:

我尊重妳的決定,妳說了,我照辦。
我會好好保重自己的,請妳放心。那天吵架如果我有傷害到妳的地方,請妳原諒,人在氣頭上常常管不住嘴巴,請原諒我的脾氣。

我們在一起,其實並沒有對不起玉華什麼。
這點妳一直都清楚,只是妳心裡有某個地方過意不去罷了。這樣的感情不太健康,我承認,所以就照妳所說,我們就這樣吧。

如果可以,請妳在決定離開台北的時候,打通電話告訴我好嗎?
讓我知道妳一切都好,讓我知道妳要離開。

凱任

接著等了幾天,我沒有再接到她的回信。
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我就接到她的電話,說要回台南了。

在這之後,我對自己的感情有過嚴重的懷疑。是不是我有什麼問題,所以我的戀情都維持不久呢?是觀念上的嗎?還是個性上的?做法上的?或是都有?

每想到這個問題我就會兀自苦笑,因為跟我關係維持最久的女孩子並不算是我的女朋友。

看過很多外國電影,裡面的男女主角似乎都對感情有著相當高的EQ,說分手就分手,會祝福對方找到新的伴侶,然後自己也能很快地投入另一段感情裡,開始約會吃飯聊天什麼的。

例如,男主角說:「我覺得,我們似乎該分開一段時間。」
女主角說:『嗯,我想是該冷靜冷靜的時候了。』
「我們把彼此都逼得太緊。」
『這段感情讓我看見自己的情緒原來這麼不健康。』
「我希望在分開這段時間,我們能好好想想。」
『嗯,好,希望能理出一個頭緒。』
「妳該換個人跟妳約會,而我也是。」
『嗯,是的。』
「那,祝妳好運。」
『你也是。』

You too。有沒有?他們是不是都會用You too來當對話的結束?彷彿所有的編劇都說好的一樣,不用You too就是犯規。

接著男生帶著新女友去約會,女生跟著新男友出門。
他們會在餐廳裡相遇,然後互相介紹自己的新伴侶。

What the fuck……?這事情我從不曾在我身邊看過,我自己就做不到!

分手的時候總是會難過好一陣子的。
不管在一起的時候付出多少或喜歡多深都一樣,怎麼可能在某個地方看見自己剛分手的前男(女)朋友正抱著另一個人卿卿我我的時候會過去說:「嘿!恭喜你啊!」,然後還自我介紹:「你好啊!我叫○○○,你旁邊這個人是我的前男(女)友,所以你要叫我學長(姐)!」

這是三小?哪招?
外國人真的看得這麼開嗎?他們真的有辦法真心地去祝福嗎?這點我真的非常懷疑,至少我是辦不到的,而且我也沒看過這種情況。就算要祝福,也可能要過好一陣子才有辦法吧。

而且,他們的男女朋友說換就換,不累嗎?

某天恆豪跑到我家打屁聊天,順便玩我新買的PS3。
當時我跟余涵香已經分手一年了,單身生活讓我感到輕鬆自在,卻也很孤單。

我跟恆豪說:「欸,我跟你說,我覺得好累喔其實。」
他一邊打盯著電視螢幕一邊回我:「哩工下?」(台語,「你說什麼?」的意思。)
「女朋友一直都交往不夠久,每次換一個新女友就得再重新習慣一次,不管是她的樣子、脾氣、穿著、生活習慣,有什麼莫名其妙的毛病,平常吃不吃羊肉豬肉牛肉雞肉、青椒紅蘿蔔什麼的全部,所有細節!換一個就是全部重來,全部!這樣真的好累喔!」我說。

「我覺得這是一種對自己愛情觀的革命,你必須要有勇氣去面對跟克服。」
「什麼意思?」
「你現在幾歲了?」
「三十一歲。」
「你交了幾個女朋友了?」
「盧宜娟也加進來的話,六個。」
「嗯,孫中山表示,再五個你就成功了。」他說。
「三小?哪招?」
「聽不懂啊?這表示革命尚未成功,凱任仍需努力啊。」
「可是一直換很累,我一點都不想這樣。」
「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而是可能註定你就要這樣飄流。」

是啊!飄流。

那一年的時間裡,我常下班後沒地方去,我只是開著車隨意亂晃,就真的像在飄流一樣,隨著車流移動,遇到綠燈就直走,遇到右轉燈亮就右轉,目的地是哪裡,我也不知道。某天車流帶著我飄流到外雙溪,在那裡看見一排釣蝦場,我就進去了。其實沒人影響我這麼做,是飄流帶我這麼做的。因此我學會了釣蝦,我總是一個人,一根租來的蝦桿子,一池綠綠濁濁看不見底的蝦溏,一晚上寂寞的樣子,換來幾隻半大不小的蝦。我沒多厲害,嚴格說起來我是個釣蝦肉腳,兩個小時大概釣個十隻上下,我一個人吃算是足夠了。

如果沒去釣蝦,我就自己去租DVD回家看。那一年看了幾十部電影,有些一租再租,租到店員問我:「程先生,這片你租過三次了,還要租嗎?」

我不是想一直租同樣的片子,而是在那些片子裡,我好像看到一些自己。
如果愛情就跟租片子一樣,會不會比較簡單點?

我真的不想跟孫中山一樣,要分手十次才能跟自己的感情革命成功。
孫中山推翻的對象是滿清,那我推翻的對象是誰呢?我自己嗎?

我沒有姚玉華家的地址,她的臉書上也沒有,只有她工作的地方。經過一番考慮,我決定不打給姚玉華,我想我在害怕什麼吧,或許跟她見面可能會惹到什麼麻煩也說不定?

不過我還是告訴自己,不見面沒關係,至少去看看她的公司吧。於是在到余涵香家之前,我繞到姚玉華的公司去看了一下。

那是一間製作汽機車材料的工廠,看起來像個大型倉庫。燈已經都關了,裡面應該已經是沒有人在了,除了門口的兩個警衛之外。

我沒有多作停留,因為警衛正在看著我的車,我想他們可能覺得奇怪,都下班了怎麼有人還有人來?離開那兒之後,我去吃了台南有名的周氏蝦卷。那間店果然名不虛傳,晚餐時間人山人海,附近車位超級難找。好不容易找到車位然後把肚子填飽之後,已經晚上八點。

接著我到了余涵香家,但我並沒有打電話給她,只是在她家對面,把車子停好,然後呆坐著。

就呆坐著,在車上呆坐著。

余涵香家是一棟透天厝,就在崇德路上,附近有間中型醫院,旁邊是一間機車行。她家一樓有人在看電視,我猜那就是很好客的余媽媽。

大概九點不到,我看見余涵香騎著摩托車回家。
她的摩托車換了,已經不是幾年前撞壞又修好的那輛了。余媽媽見到她回家之後,抱了個孩子出來,她跟媽媽在騎樓逗弄著那個嬰兒,看起來很幸福很快樂。

她沒變,只是似乎胖了一些,台南果然才是適合她生存的地方,她說過那些美食不吃好像對不起自己一樣。

我用手機上了余涵香的臉書,在她的塗鴉牆上留下一句話:

「回到台南的小白兔,好像變胖了點,也變得更快樂了,是吧。」

對了,我忘了說。
她結婚了。結婚紀念日是兩零一零年四月十日。

臉書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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